论柳宗元山水游记散文的文化意蕴

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ｌ　ｏｕｍａｌ　ｏｆ　ＣｈｉＦｅｎｇ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ｆＳｏｅ．Ｓｅｉ　第２７卷　Ｎｏ．４　第４期　ｖ０１．２７　论柳　　Ｌ山　宗元山　水游记散文的文化意蕴　饶卓颖　１００８７５）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摘要柳宗元是唐代著名的诗人、散文家，他一生坎坷，在其谪居永州、柳州十余年期间，写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山　水游记散文，借游览山水，表达“：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思想，抒发自己贬谪后怀才不遇的内心苦闷和“居夷”之　烦忧，同时也表现出对社会的不满和对百姓疾苦的同情与关怀。这些散文从审美趣味、思想修养、品格气节、人生遭际、　民情关怀等多方面体现了柳宗元游记散文的文化意蕴，具备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深刻思想和文化品格。　关键词　游记散文；文化意蕴；美学思想；心理归因；民情关怀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３～２５９６（２００６）０４一ｏ００１—０３　柳宗元谪居永州、柳州十余年期间，写下了大量不朽　的山水游记篇章，著名的《永州八记》及《游黄溪记》等　游记文，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富有艺术性的珍贵文本。章　士钊先生曾赞日：“柳文以记山水为最奇崛”。山水记是包　括山水游记、台阁楼亭记、园林记的一种文体。历来论及　柳宗元的山水记，一是认为他善于多角度多侧面地刻画山　水景物，生动逼真、神妙入微地表现山水自然美；二是认　为他又不仅仅是纯客观地描绘自然，而是寓情于景，情景　交融，在山水美景中表现自己的主观感情，如金圣叹所说：　“笔笔眼前美景，笔笔天外奇情”。我认为，柳宗元的游记　竹树”（《钴铄潭西小丘记》）都具体而明确地交代了作者发　现景点的过程，：景点所处的地点、具体位置。没有柳宗元　的游历和记载，也许至今还没有人去发现水州那“怪特”　的西山，幽美的钴锊潭、西小丘、小石潭、石渠、石涧、　小石城山等，这些景点也就只能湮没于永州之野，至今不　为人所知。他笔下写过的山水风物，自唐以后就一直是历　代文人名士仰慕追寻的目标。正如宋人汪藻在《永州柳先　生祠堂记》中论述的“零陵一泉石一草木，经先生品题者，　莫不为后世所慕，想见其风流”。　：二是山水自然之美不仅要人们去发现，还需要人们去　改造，经过改造的山水自然将会更美，更具魅力。柳宗元　十分重视对自然景观的改造，他的游记作品中，绝大部分　篇目都写到了怎样去改造这些景观。在柳宗元看来，那些　之所以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还有极为重要的一个因　素，就是在这些作品中蕴藏着极为丰厚的文化内涵。人们　称柳宗元的游记文“牢笼百态”，极为准确。柳宗元将他对　社会人生的理解，以及数十年文化积淀形成的品格气节、　审美思想等浸润其中，使得他笔下的自然山水有了精神气　节、品格情操，使这些作品具备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深刻　思想和文化品格。　一未经改造的自然景观是美丑并存、杂乱繁芜的。他在《永　州韦使君新堂记》中描写未经改造的自然环境是：“有石　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之所蟠，狸鼠之　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杂乱而争植，号为秽墟”。在　《零陵三亭记》中描写改造前的自然环境是：“泉出石中，　沮洳污涂，群畜食焉，墙藩以蔽之”。这样的自然环境，柳　宗元自然在他的游记作品中是要彻底加以改造的。他认为：　一、体现了“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思想　柳宗元在《邕州柳中侃作马退山茅亭记》中提出了一　个极为重要的美学命题，即“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这一　关于山水自然之美的美学思想至少包含下面三层意思：　一要清除恶木杂草及一切污秽，整治环境。如他写道“伐　是山水自然之美要靠人们去发现，去认识，去挖掘，　恶木，剂奥草”，“决浍沟，导伏流”。二要种植树木花草，　置美石，建亭阁以美化环境。三要充分利用周边环境，重　如果没有人去发现，再美的自然山水也不为人所知，也只　能是养在深闺人不识。在永州期间，柳宗元“入深林，穷　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首先发现了永州山：水自然之　美，并用自己的笔将这些湮没无闻的泉石草木传达给世人。　他所作２６篇山水游记，其中有２０篇是写永州山水风物的。　视主景观与周边环境的协调一致，相得益彰。他在《永州　韦使君新堂记》文中，用“芟其芜，行其涂”写韦使君对　环境进行的治理。用“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　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馀。怪石森然，　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巧穴逶邃，堆阜突怒”　表现治理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环境。用“乃作栋宇，　以为观游”写主人对环境进行整治美化的目的。又用“凡　他写的《永州八记》中的每一处景物，他都是第一个发现　者。在《永州八记》中，柳宗元每记一景，都要写到发现　这些景点的经过与喜悦。例如，“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　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始得西山宴游记》）。又　如．“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铒潭。　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　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　之外”特别突出了韦使君新堂与周边环境的和谐融溶，展　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现出新堂与远处的山、近处的林麓、绵延不绝的绿野相映　衬，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在柳宗元的游记中，对山　《寄韦珩》诗中生动描述了当时柳州的自然和社会环境：　“阴森野葛交蔽日，悬蛇结虺如葡萄。到官数宿贼满野，缚　壮杀老啼且号”。这种恶劣、危机四伏的环境，使柳宗元的　水自然或整治，或美化，或建设，着意突出了人类劳动改　造自然、美化自然的伟大作用。　三是山水自然之美还有赖于人的活动，人类的活动将　使自然山水更有文化内涵，更具美学品位。山水自然之美　精神和身体都受到极大摧残，他先是患上丁“奇疮”，险些　丧命，后又得了伤寒，身体益加虚弱。在漫长的１４年贬谪　生活中，柳宗元所承受的身体和精神折磨常人无法想象。　其二是失去自由的“拘囚”感。贬谪地环境的险恶、　生活的艰难摧残着柳宗元的身体，而“囚居圜土”般的孤　独感、被弃感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的精神。柳宗元　要靠人们去发现，去改造，去建设，去美化，而人类的活　动将进一步提升山水自然景观的价值和品位。柳宗元说　“地虽胜，得人焉而居之，则山若增而高，水若辟而广，堂　不待饰而已奂矣”（《潭州杨中丞作东池戴氏堂记》）。美的　自然景观拥有的人文内涵越丰富，它的审美价值就越大。　而这种人文内涵，往往是由重要的历史事件的发生或杰出　人物的登临歌吟而形成、积淀下来的。柳宗元的游记文分　两类，一类是记亭、堂、寺、院，一类是记山水。这些景　观经柳宗元的品题吟咏就有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提高了它　的美学品位。“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思想，在人与　自然的关系上，突出了人的作用。自然美必须是在与人的　关系中实现的，自然山水没有进入人的审美视野，成为人　的审美对象，它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而人类的活动：对　山水自然的改造、建设，或名人的游览和游览过后的品题　吟咏，更赋予自然景观以人文内涵，这样就提升了自然景　观的价值和品位。柳宗元的游记文所体现的这种美学思想　在中国古代美学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在他之前还没　有谁如此突出地强调过人类发现、改造、建设、提升自然　美的重要作用，可以说，“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思　想的提出及在柳宗元游记文中的体现，是柳宗元对我国古　代美学的一大贡献。　二、体现了“闷即出游”的心理归因　柳宗元在《与李翰林建书》中说：“永州于楚为最南，　状与越相类　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有蝮虺大蜂，　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则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　人形影，动成疮痛。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　何者？譬如囚居圜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肢体，　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　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明时百姓，皆获欢乐；仆士人，颇识　占今理道，独怆如此。”作者在这段话里非常真实地说明　了自己当时的生活境遇和精神苦闷，为获得解脱，只好寄　情山水，在山水自然中去寻找一种精神安慰。由此，我们　对柳宗元流贬期间“闷即出游”的心理归因也能获得更深　入、更准确的理解。　其一是贬谪地自然环境的险恶、生活的艰难。永州地　处偏远荒僻的“楚南极”，山多田少，虫蛇遍布，满目荒　凉，时有“南荒”之称。初到永州的柳宗元寄居在潇水东　岸的龙兴寺，这是一座破旧荒凉的古寺，寺内“凫鹳戏于　中庭，蒹葭生于堂筵”，寺外是一片丛林乱石，人迹罕至。　柳宗元因水土不服，身染沉菏，以致“行则膝颤，坐则痹　痹”（《与李翰林建书》），生活的艰难困窘可想而知。在龙　兴寺数遭大火之后，他又迁居到位于城区东山的法华寺，　仍寄居在寺庙里。直至元和五年他在河西的冉溪旁构筑家　园定居下来，生活才稍稍安定。元和十年，柳宗元再贬柳　州，当时的柳州是基本上没有开辟的蛮荒之地，作者在　．　，）　‘　贬官之后，长时期被他的政敌们恶毒攻击，造谣诽谤，把　他丑化得简直一无是处。他在《与萧翰林侥书》中说：“贬　黜甚薄，不能塞众人之怒，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　民。”因为如此，就连过去的老相识老朋友，这时也不敢再　和他交往了。再者，柳宗元到永州的职务是“司马员外置　同正员”，只是个不得干预政务的闲官，无事可做，那种　“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的失落感、被弃感、　拘囚感造成的痛苦和悲愤何其深沉凝重。　其三是深重的忧患意识和不屈不挠的执着精神。柳宗　元是一个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救世精神的封建士大夫。　正如孙昌武先生所说，在柳宗元身上，“主要表现出不知颠　仆，勇往直前，在困境中顽强执着地寻求立身行道的出路　的精神”。柳宗元到永州后写了一篇《吊屈原文》，相似的　遭遇使他与屈原获得了思想上的深层共鸣，作者热情赞扬　屈原为了道义而坚贞不屈、义无反顾、以身殉国的伟大精　神，文末怅叹道：“哀吾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　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日吾　言之不行。既女ｉｉ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吊文中流　露出的强烈的忧愤、不肯变心从俗的决心和不屈的意志，　正是以屈原为代表的执着意识的突出表现。他在《惩咎赋》　的最后一段写到：“曩余志之修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夫岂　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幸余死之已缓兮，完形　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　所兮，虽显宠其焉加。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　明确表示了自己坚持理想和原则的决心及不屈不挠的精神。　柳宗元虽身处逆境，饱经忧患，却仍然有着强烈的忧患意　识和不屈的执着精神，仍然持守着昔日的理想和信念，不　为命运所屈服，在抗争中显示出一种伟大的人格。　由于他处的自然环境的险恶、生活的艰难，由于他失　去自由的“拘囚”感，由于他深重的忧患意识和不屈不挠　的执着精神，使他无法摆脱苦闷。因此，他只能“闷即出　游”，寄情山水，在山水自然中去获得“暂得一笑”的精神　安慰。柳宗元的游记文是他在流贬期间“闷即出游”之后　留下的作品，“闷即出游”的行为和感受就成了柳宗元游记　文的创作原动力，人们在欣赏这些作品精湛的文学表现力　的同时，更多地将情感投向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归因，于　是柳宗元流贬期间的生活遭遇以及他的强烈的忧患意识、　执着精神也就自然成了人们阅读这些作品时的一种价值取　向，一种情感沟通的依托。　三、体现了“观游为政”的民情关怀思想　首先，民情关怀思想贯彻了柳宗元的终生。孙昌武先　生说：“柳宗元对民众和解决民生问题的关心贯彻了他的终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生，成为他人生的指针，也是他奋斗不息的动力。”柳宗元　关心民间疾苦的思想，早在长安时期就已有所表现，他写　的《种树郭橐驼传》以种树作比喻，阐明了只有顺应人民　的生活要求，尊重生产和生活规律，才能“蕃吾生而安吾　性”，使人民安居乐业，发展生产的道理。他被贬到永州之　后，身为罪囚，无权过问政事，想做利民之事也是心有余　力不足，但他思想上的执着总是不能忘怀民生，“仕虽未　达，无忘生民之患”（《答周君巢书》），这种民情关怀在他　贬水期间的许多游记文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著名的《捕　蛇者说》、《田家三首》等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其次，柳宗元首先提出了“观游为政”的思想。柳宗　元在《零陵三亭记》中提出了“观游为政”的思想，他说：　“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烦则虑乱，　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　夷，恒若有徐，然后理达而事成”。观游之风，早巳盛行，　而将“观游”与“为政”联系起来，柳宗元也许是第一人。　柳宗元以“系囚”的身份谪居永州，虽是个无所事事的司　马，但凭着他在政治上和文学上的名声，十年问的几任刺　史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这期间柳宗元不能过问政事，他　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只能在与这些地方官吏的交往中　以自己的言行去对他们施加影响，把自己的这种良好愿望　寄托在这些地方官吏身上，而且他的言行还必须谨慎而委　婉。柳宗元的“观游为政”就是在这种复杂的矛盾心境下　提出来的。因此，“观游为政”的背后还应该包含有潜台　词，那就是“观游”不忘“为政”，这里所隐含的是柳宗元　深沉执着的民情关怀。元和七、八年问，韦使君为永州刺　史，来永州后不过月余，便置地建堂，新堂建好后又“延　：客人观，继以宴娱”。柳宗元为之作记，写了《永州韦使君　新堂记》，文章的末尾赞道：“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因　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释恶而取美，岂不欲　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费贪而立廉？公之　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　草、木、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欢欤？将使继　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以　为二千石楷法。”这一段贺词寄意殷切而深远。章士创先生　说：“子厚身只司马，今为长官作记，条理如此严密，而且　号为二千石楷法，寿之贞石，谋永将来，此其重视州家治　法，何等深切？”因俗成化，除残佑仁，废贪立廉，家抚户　晓，这是柳宗元对这位新任刺史寄予的殷切期望，也是对　永州人民的未来的深深祝福。柳宗元殷切深沉的民情关怀　真是感人至深。　第三，柳宗元在山水游记中表现了对民间疾苦的关怀　和同情。柳宗元游记文中，成就最高的是他的山水记。山　水游记自然以描绘山水美景为主，然而在柳宗元的山水游　记中，除模山范水、抒写情怀之外，也表现了对民间疾苦　的关怀和同情。在《钴锶潭记》中，作者描绘了潭的情状　和景致之后，即写自己得潭的经过：“其上有居者，以余之　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日：‘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即芟山　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余乐而如其言。”就是　这平静的叙述，表现了作者对民间疾苦的深切关怀和同情。　其后的《钴铒潭西小丘记》，作者在描写了小丘的地理位置　和奇特景致之后，笔锋一转，交代了小丘的遭遇：这不足　一亩而景致奇特的小丘，是一块被弃置的荒地，主人欲以　四百　史钱的低廉价格出售，却多年都未能售出。当然，这　里隐含着作者久贬远州，不得起用的困厄遭遇，但小丘的　遭遇，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永州经济的落后，人民生　活的困苦，作者对小丘的遭遇的关注与同情，也同样反映　了作者对民间疾苦的关怀与同情。　游记一体，到了柳宗元的笔下更加注重主观情感的宣　泄，“借山水写心境”是柳宗元游记文的一个重要特色。作　者对贬谪人生的感受，对民生疾苦的关怀，对山水美学的　体悟等等渗透其中，使这些模山范水的游记文有了更丰富　的意蕴，它是一面多棱镜，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柳宗元的　思想修养、品格气节、人生遭际、民情关怀、审美趣味等　等。因此，柳宗元的游记文才具备了特有的思想文化品格，　才得以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一席特殊的地位。　参考文献　［１］孙昌武　柳宗元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１９９８．　（２］尚永亮　贬谪文化与贬谪文学．兰州：兰州大学　出版社，２００４．　［３］尚永亮。柳宗元诗文选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２００３．　［４］章士钊．柳文指要．上海：文汇出版社，２０００．　［５］翟满桂．一代宗师柳宗元．湖南：岳麓书社，　２００２　［责任编辑姜黎梅］　・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