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源
前几日,父亲回了趟故乡。回来后,除却沾染了故乡花草的气息,还告诉了我关于故乡那树的消息。虽然他讲的很平淡,但是听完后我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父亲说,那树没了。碍了村里的路,修路那会儿,就顺便把那树给伐掉了。 我的思绪便坠入了那像溪水一样缓缓流淌的记忆之中,那回忆中有我的归属。
我想我终究是想念那棵树的。那棵立在小土屋旁边的树,孤孤零零的略显突兀。听家里的老人说,那树是因为纪念我来到这个世界而种下的。故乡的老人有个习惯,喜欢在小孩出生的屋旁种一棵树,说是能够给下一代祈福。我想他们所寓意的,大概是希望自己的子孙们能够像树一样正直,一样茁壮成长,一样成为栋梁之才。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他们一生所致力追求的,也不过想要像育树一样好好培育自己的下一代。
可属于我的那棵树,那棵血液里流淌着我孩时啼哭洒落的泪水的树,长得却并不那么招人喜欢。倘若要我细说那棵树,首先我想一定是它那再佝偻不过的身形,从一米多高开始,主干就开始弯曲着向外伸展,任凭它这么长下去,竟也没想到会划出一个弯弯的月牙。无序的枝杈很是嚣张,向四面八方炫耀着它不可一世的姿态。其中有一枝竟也直冲云霄,虽略显突兀,却也能让这棵树多少平添些许正直的意味。树皮有些脱落了,显得主干并不是那么光滑,手摸上去很是不舒服。而老根暴露在空气里面,吮吸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水汽,滋润着它强劲有力的血管。这是一棵顽强生长着的树,它灵魂里孕育着生命的活力。
可无论怎么说,我就是喜欢它。我时常在想,究竟它是我的树,还是我是那树的魂。我大概是那树孕育很久而偷跑出来的灵魂,幻化出了人性,来保护它不受伤害。
爷爷总是叹息的说:“怎么是这么一棵不讨喜的树。”爷爷是不喜欢这棵树的,我想爷爷也是不喜欢我的。在故乡的那几年,爷爷总是对我近乎不尽人情的苛刻。吃饭按时,晚一会就是一天的饥肠辘辘;睡觉前不许讲话,讲话就罚我出去站一个小时,也不管寒冬还是酷暑。他对老树也不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春天该施肥的时候,他也不去照料。我在心里曾很多次暗暗地恨过他,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那棵树。
可我的那棵树却是我童年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承载着我孩童时代太多太多的欢声笑语。那棵树虽长得古怪,却是孩子们眼中最佳的乐园。一牙弯月挂村边,儿童欢乐莫等闲。孩子们喜欢来找我玩,然后叫我和他们一起去爬树。在月牙上齐齐的坐一排,轮着唱儿歌。即使是夏天,那直冲云霄的枝干也恰巧生出了一身的绿色,那透过它洒到我们身上的点点亮斑,赋予我们一种明灭变幻的美。
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捉迷藏,爷爷过来了。说是爸爸要接我去城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离别意味着什么。我听说爸爸来了,很是高兴。
可是爷爷眼神里似乎藏着难以抑制的悲伤,老树好像也很难过的样子,风吹打树叶发出唰拉拉的声音,好似在吹奏一曲故园情。
爷爷执着我的手,指着老树说:“孩子,出去了就得有出息。百年才树人,爷爷怕是看不到你有出息了。但你有出息时倘若爷爷老了,就告诉这老树一声,爷爷也就知道了。”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阵难过,仔细端详爷爷,他因终日操劳,面庞竟比老树的躯干还要粗糙。
离开家乡的岁月里,唯一牵挂和不能忘怀的还是我的那棵树。我和它是有感情的,可是总觉得自己太忙,没有时间再回一趟故乡好好端详端详我的树。给爷爷打电话,他总是笑着说老树很好,老树很好。我问他怎么样时,他就笑得更欢了,我比树更强,他总是这么说。
几年后,我终究还是回了一趟故乡。我已经不再年幼。可爷爷却真的岁数大了,我应该回去看看他。孩时的那点小仇恨早已散开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的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那么风格独特,自成一派,卧在屋旁像一座倔强而高傲的塔碉。
我没想到再次看到爷爷时他竟然躺在病床上。他眼花的厉害,看着我愣了好久才换上那久违的笑容,他是打心底里高兴。他急忙把我唤到他的床边,好像怕我跑了似的。像小时候那样,执着我的手,声音虚弱了很多,没了壮年时的那份锐气。也许那时的他也已不再年轻,可在我印象里却是那么威风和高大。
他望着我笑了笑说:“你那棵树,我照顾的很好。小时候我不肯照顾它,就像不肯照顾你一样。我是怕你们对我养成了依赖。爷爷我别的不知道,就知道我不能把你和小树惯坏了。爷爷喜欢那棵树,喜欢着呢。”断断续续的话,虽然被咳嗽打断了好多次,却声声印入我的心底。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竟悄悄地蔓延上了我的眼角。我不想用衣袖把眼角的泪水拭去,让它慢慢的蒸发,就像蒸干这么多年来我对爷爷的愧疚一样。
我陪爷爷睡下,起身去看我的树。还和梦里一般。就连叶子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满眼的绿色像飘动的绿丝带。我魂牵梦萦的老树,它还在那里,默默的好像在等我归来。我蓦的明白,爷爷似乎才是这老树冥冥之中幻化的魂魄。他在千里之外等我回来,绿叶落了又被春风染过,可爷爷头发的颜色竟那么悄然换过般留下永远的白色。
故乡的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扶着爷爷去看天,在老树的绿荫下,爷爷总是摸着老树的树干,陷入沉思,良久都不说一句话,看得出,爷爷对老树是有感情的。
后来我回了城里。却总是以各种借口为由再也没有回去。再后来,爷爷去世了,那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直接奔去了葬礼现场,却不忍心再去看看我的老树。我怕看到老树时我会泪流满面。我听奶奶说,你爷爷疼你。你走了以后,多少次修路,你爷爷都和人家吵得翻了天。路修好就要砍了咱家的树,这你爷爷哪能同意。你爷爷常摸着树,默念着你的名字。他说树还长着,你就能有一天回来,回到你的家,再叫一声爷爷,再唤一声奶奶。这他就知足了。
其实,我也还是有机会在老树被伐之前再去看看它的。直到父亲说老树被伐去了,才从心底又缓缓升起了那种难以言状的疼痛,比割伤碰伤来的撕心裂肺的多。
父亲唤我的名字,我跌跌撞撞的从回忆里挣扎着爬出来。父亲过来拭掉了我眼角的泪水。他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要不要过两天回去,去看看我的那棵树。
我拼命点头。我是该回去看看我的老树了。它还在那儿,也许没有人能伐的走它。我一定要回故乡去亲吻一下那老树残留的树桩。那树桩上有爱的气息,它会永远庇护着我,伴我茁壮成长。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