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晓 茜
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是我国清代伟大文学家曹雪芹的传世之作,曹雪芹把复杂的生活现象成功地描绘下来,组成了一幅广阔的时代画卷。《红楼梦》问世二百多年来,在我国广为流传,在世界文坛上也颇受瞩目。据统计,到目前为止,已有十四种文字的53种不同译文在世界各地发行。仅英文就有两种全译本,一种是英国大卫・霍克思(译前八十回)和其婿明菲尔德(译后四十回)的TheStoryoftheStone;另一种是我国杨宪益及夫人戴乃迭合译的ADreamofRedMansions。
霍克思在译《红楼梦》之前曾译有屈原、杜甫等人的作品。他的中文修养相当好,不但能用中文写文章,而且还能写中国旧体诗。为了潜心翻译《红楼梦》,他辞去了牛津大学讲座教授的职务,并且仔细研读过许多红学专家如俞平伯、吴世昌和赵冈等的著述。
杨宪益夫妇是我们所熟悉的老翻译家,他们学贯中西,几十年如一日,密切合作,辛勤劳动。除《红楼梦》外,还翻译过《阿Q正传》、《老残游记》等著作,共有上千万字的译著。因此,霍克思、杨宪益这两个译坛高手的《红楼梦》英译本一经问世,便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兴趣和重视,并且受到一致称赞。他们的译文好在哪里?有哪些不足?本文拟从两位译者对《红楼梦》中诗词曲赋的翻译处理,具体地加以比较和赏析,以期总结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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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与教训,供翻译工作者参考。
《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是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他小说也有把诗词组织在故事情节中的,比如小说中某人物所写的与某事件有关的诗等等,但在多数情况下,则是可有可无的闲文。这些无关紧要的附加文字,删去后并不影响内容的表达,有时倒反而使小说文字更加紧凑、干净。有些夹入小说的诗词曲赋,虽然在形容人物、景象、事件和渲染环境气氛上也有一定的作用,但总不如正文重要,有些读者不耐烦看,碰到就跳过去,似乎也没有多大影响。《红楼梦》则不然。它的绝大多数诗词曲赋都是融合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的。如果略去不看,常常不能把前后文意弄明白,或者等于没有看到那部分的情节。以《十二钗图册判词》为例,判词中作者预先隐写了小说人物的未来命运,暗中预示了一些故事情节并表达了作者对这些人物的态度。如果我们跳过去不看,那么我们顶多知道宝玉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甚至自己亦如置身梦中。《红楼梦》判词的这一特点,要求译者将原文的信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译文读者。我们来看霍克思和杨宪益的翻译。
例一 副册判词之一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第五回)霍译:Seldomthemoonshinesinacloudlesssky,
Anddaysofbrightnessalltoosoonpassby.Anobleandaspiringmind,Inabase-bornframeconfined,
Yourcharmandwitdidonlyhatredgain,
Andintheendyouwerebyslandersslain,
Yourgentlelord'ssolicitucleinvain.(Vol.I,P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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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译:Aclearmoonisrarelymetwith,
Brightcloudsareeasilyscattered;
Herheartisloftierthanthesky,Butherpersonisoflowdegree.Hercharmandwitgiverisetojealousy,Herearlydeathiscausedbycalumny.
Invainherlovingmaster'sgriefmustbe.(Vol.I,P74)这首判词是写晴雯的。雨后新晴叫霁,寓“晴”字;云呈彩叫雯,寓“雯”字。第一、二句,杨宪益译得很准确,而霍克思却将第二句的“彩云易散”译为“晴天易逝”了,似乎与原意不符,殊不知这正是霍克思匠心独运之所在。霍氏在译本中将男女主角音译其名,丫鬟名字译其意,有时照字面,有时照性格。晴雯则照字面意义译为Sky-bright。这里原文两句分别寓“晴”“雯”二字,霍克思译文的第一、二句也分别有“sky”和“brightness”二词,虽然他的第二句不与原文一致,然而却传达了同样的信息,产生了同样的艺术效果。相比之下,杨宪益将书中人物全部音译其名的作法,使他在这里无法再现原文暗寓人物姓名的特色。他的译文虽准确无误,然而译文读者却无法从他的译文中看出判词所暗示的人物,这不能说不是一大缺憾。原文第六句“寿夭多因诽谤生”,霍克思译为“Andintheendyouwerebyslandersslain”,杨宪益译为“Herearlydeathiscausedbycalumny”,笔者认为译得都很精彩。原文有一个双声词“诽谤”,译文则分别有头韵词“和“slandersslain”caused(by)与之相对,传达了原文的音美。不过原文中有“寿夭”二calumny”
字,预示晴雯短命而死,这对人物命运和小说的情节都是很重要的暗示,霍克思的译文中没有体现出这一点,杨宪益则忠实无误。
例二 副册判词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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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第五回)霍译:Whatpriceyourkindnessandcompliance,
Ofsweetestflowertherichperfume?
Youchosetheplayerfortunefavored,
Unmindfulofyourmaster'sdoom.(Vol.I,P133)杨译:Nothingavailhergentlenessandcompliance,
Osmanthusandorchidwithherfragrancevie;
Buttheprizeisborneoffbyanactor,
Andluckpassestheyoungmasterby.(Vol.I,P74)这首判词是写袭人的。袭人原来出身贫苦。幼年时,因为家里没饭吃,为了换得几两银子才卖给贾府当丫头。可是她在环境影响下逐渐形成的思想和性格,颇与薛宝钗相似,合乎当时妇道标准和礼法对奴婢的要求。作者在判词中用“枉自”、“空云”、“堪羡”、“谁知”除了暗示她将来的结局(嫁给优人蒋玉菡)与初愿(嫁给宝玉)相违外,还带有一定的嘲讽意味。霍克思和杨宪益的译文将原文的内容都译了出来,只是语气上有些出入。原文的“堪羡”、“谁知”多是对袭人的讥讽与调侃,而霍克思的“Youchose……”、“Unmind-fulof...”则加入了译者个人的红学观点,多了些谴责的意味;杨宪益的译文语气又太平淡,没有传达出原文的味道。
霍克思对这首判词的翻译同上首一样,也显示了他追求与原文同样艺术效果的努力。原文用“似桂如兰”暗点袭人之名。宝玉从宋代陆游《村居书喜》诗:“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第二十三回)中取“袭人”二字为她起名,而兰桂最香,所以举此。霍克思译其名为“Aroma”,意思是芳香、香味,而译文中的r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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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fume使译文读者很自然地联想到Aroma,从而判断出判词所
指。
例三 正册判词之一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第五回)
霍译:Onewasapatternoffemalevirtue,
Oneawitwhomadeotherwitsseemslow,
Thejadebeltinthegreenwoodhangs,
Thegoldpinisburiedbeneaththesnow.(Vol.I,P133)杨译:Alasforherwifelyvirtue,
Herwittosingofwillow-down,poormaid.Buriedinsnowthebrokengoldenhairpin,
Andhanginginthewoodthebeltofjade.(Vol.I,P74)这首判词合写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首句的“停机德”典出《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远出访师求学,一年后因思念妻子而返家。其妻正在织绢,就停机拿刀割断了机上的经线,说:“你这样半途中止学业,就象这机上的绢割断经线,前功尽弃了!”此处用以指薛宝钗有乐羊子妻那样劝谏丈夫读书上进的封建妇德,可惜徒劳无功,可见作者对薛宝钗的这种“妇德”并不欣赏。次句“堪怜咏絮才”,是用晋代谢道韫的故事。有一次,天下大雪,谢道韫的叔父谢安对雪吟道:“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的哥哥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一听,大为赞赏(见《世说新语・言语》)。这个句子的意思是象林黛玉这样聪明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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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横溢的女子,她的命运是令人同情的。这两个典故具有极为浓重的民族色彩,很难从字面上揣度其含义,对古典文学知之不多的中国人恐怕也难理解。像杨宪益那样将“咏絮才”字对字直译为“herwittosingofwillow-down”,让英国读者去体会,恐怕欠妥。如果希望借此保留原文的民族特色,也应加注解释。相比之下,他把“停机德”译为“,霍克思译为“;霍克wifelyvirtue”femalevirtue”思将“咏絮才”译为“awitwhomadeotherwitsseemslow”,则是抛开原文形式的活译,可谓得其精而忘其粗,存其内而忘其外,而且也便于英文读者理解。胡适曾经说过:“宁愿译百分之七十五让读者能看懂,而不译百分之一百让读者看不懂。”(见《翻译论集》P857)此言极是。另外,这两句判词分别用“可叹”和“堪怜”表达了作者对薛林两位少女悲剧命运的惋惜之情。杨宪益注意到了这一点,在译文中用“、“恰当地传达了原文的意味。霍Alas”poormaid”
克思则忽略了这两个表达作者态度的词语。不过杨译的两个“Her”指代不明,容易使读者产生误解。
在例一、例二中我们看到霍克思创造性地再现了原文暗含人物名字的特点。但是由于汉语是表意文字,英语是拼音文字,判词中一些利用语言物质外壳(音或形)的特点所造成的艺术效果是万难再现的。此首判词的“玉带林中挂”暗寓林黛玉之名(前三字倒读谐音);“金簪雪里埋”的“金簪”即宝钗,“雪”谐音薛。暗藏薛宝钗之名。霍、杨两位译者都束手无策,只能照字面意思直译,原文的这些特点在传译过程中丧失殆尽。另如副册判词一首中的“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第五回)指的是自从夏金桂来到薛家,香菱就被摧残致死。“两地生孤木”为拆字法,“两地”为两个土字,加“孤木”即一个木字,合成桂字,指夏金桂。霍克思和杨宪益的译文分别是“Thedaytwoearthsshallbearasingletree”,杨宪益为“,皆为照字面意思Afterthegrowthofalonelytreeintwosoils”的直译。不过霍克思另循蹊径,在附录中对上述语言特色做了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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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确的解释。我们来看他对副册判词这两句的解释:“Inthepo-emthemysterious‘twoearth’and‘single’treecombinetomaketheChinesecharacterforGui‘Cassia’,Themeaningofthesecondcouplet,therefore,isthatwhenXiaJin-guiappearsonthe
scene,Caltrop'sfatewillbesealed.(详见Vol.I,Appendix,P.28)这样的处理使那些对汉语完全陌生的读者也能领略汉语文字的特色,并且进而欣赏原作者驾驭文字的高度技巧。由此可见霍克思的中文造诣已是炉火纯青了,他的译文深得原意,便于阅读;杨宪益的翻译则紧紧追随原文的表面意思,许多地方字对字直译,未能传达出原文的深层含意,使得判词读起来成了看不懂的谜,失去了原文的暗示作用。
从上述几首判词的翻译可以看出,霍克思充分认识到这些判词暗寓《红楼梦》人物身世结局与情节发展的作用,他凭着对英中两种语言文化的深刻理解,在准确传递原文信息的同时,努力再现原文的语言特点,力求将原作的内容、形式和风格正确无遗地再现出来。他的译文基本反映了原作的全貌,达到了“化”的境界,并且兼顾了英文读者的阅读反应。霍克思将晴雯、袭人等丫鬟的名字全部采用意译,是一种极聪明的办法,这使他在翻译判词时可以再现原文暗示人物名字的特点,取得了同样的艺术效果。一些由于汉字特点所造成的无法传译之处,霍克思在附录中都详加注释,力求使译文读者窥见原作技巧,同时向读者传递自己从阅读原书中所得到的乐趣。当然霍克思的译文也并非十全十美,其中有一些漏译,有的语气也同原文不太吻合,掺入了译者个人的观点,对此上文已有分析,现不赘述。杨宪益对原文的理解正确,对原作的语气把握也好,只是他忽略了两个重大问题:一是原作判词预示人物命运、结局和故事情节的作用;二是译文读者的阅读反应。读者从他的译文中无法判断出判词所指,而他也没做任何解释工作,使判词对读者来说显得毫无意义,读不读无关紧要。他将典故和一些利用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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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点写成的判词直译,也使读者如堕五里雾中,这不能不说是他的译文的不足之处。
《红楼梦》诗词曲赋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按头制帽,诗即其人。作者在模拟小说中各人所写的诗词时,心目中早已存有每个人的声调口气,根据书中人物形象的思想性格和文化修养,模拟出逼真生动的诗词。《红楼梦》诗词曲赋的这一特点,要求译者在忠实于原文内容的同时,力求使译文的风格与原文的风格统一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够不失原文的风采和特色。下面我们来看一下霍克思和杨宪益两位译者对《红楼梦》中脍炙人口的《女儿曲》和《好了歌》的翻译处理。
例一 女儿曲・其一(贾宝玉)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第二十八回)
霍译:Stillweepingtearsofbloodaboutourseparation:
Littleredlove-beansofmydesolation.
StillbloomingflowersIseeoutsidemywindowgrowing.StillawakeinthedarkIhearthewinda-blowing.StillohstillIcan'tforgetthoseoldhopesandfears.
Stillcan'tswallowfoodanddrink,'cosI'mchokedwithtears.
Mirror,mirroronthewall,tellmeit'snottrue:DoIlooksothinandpale,doIlooksoblue?
Mirror,mirror,thislongnighthowshallIgetthr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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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oh-oh!
Blueasthemistuponthedistantmountains,
Blueasthewaterintheever-flowingfountains.(Vol.II,P55)
杨译:Likedropsofbloodfallendlesstearsoflonging,
Bypaintedpaviliongrowwillowsandflowersuntold;
Sleepingatnightwhenwindandrainlashgauzewindows,Shecannotforgethersorrowsnewandold;Chokingonricelikejadeandwinelikegold,Sheturnsfromherwanreflectionintheglass;Nothingcansmoothawayherfrown,
Itseemsthatthelongnightwillneverpass;
Liketheshadowofpeaks,hergriefisnevergone;Likethegreenstreamitflowsforeveron.(Vol.I,P412)贾宝玉喜在内帏厮混,熟悉女儿心理,又是多情公子,性情缠绵。他所唱《红豆曲》(原名《抛红豆》,清无名氏作,收入王悠然辑《回肠荡气曲》)是一首爱情的颂歌,缠绵悱恻。除最后的第二句之外,其余句句押“尤”韵,音节徐缓,哀怨动人,非常切合宝玉的性格和身份。霍克思和杨宪益均注意到了这一特点,在翻译时尽量采用适当的字眼来达到押韵的效果,以保持原曲的气氛和韵味。霍克思的译文两两押韵,诗味盎然。他把第一句延伸为两行,不但把红豆即相思之豆(redlove-beans)的意思译了出来,点明了本曲的爱情
主题,有助于英文读者理解此词,而且也造成了“desolation”与“sparation”押韵的效果。杨宪益的译文用韵不如霍克思的密,不过“、“、“几个词的元音皆为[u],与原文的韵脚相untold”old”gold”同,可谓恰当地再现了原文的音美。只是杨宪益将“滴不尽相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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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抛红豆”译为“littledropsofbloodfallendlesstearsof
,血泪之意译出了,可是longing未必就表示相思,据Thelonging”
CollinsEnglishDictionary,longing意义有二,一是aprolongedunfulfilleddesireorneed;二是havingorshowingdesireorneed。
因此,杨译使原曲的爱情主题变得不很明确。另外本曲除了最后第二句外,其余每句都带“不”字的三字顿“滴不完”、“开不完”……为起句,这种重复安排把“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相思表露得淋漓尽致。霍克思为了保持原曲的这个效果,特意以“still”(仍然)作为首五句的开端,可谓巧思入契。最后两句的翻译两位译者各显神通。霍译“Blueasthemistuponthedistantmountains,Bludasthewaterintheever-flowingfountains.”中的“Blue”有双关意义,它既指颜色,又可以指忧郁、悲伤。它对前面一句“doIlooksoblue”有回应作用,双关地暗示了主人公的离愁别绪。杨译则创造性地以“nevergone”和“foreveron”传达了原文的形美和音美,读起来有一种连绵不绝、回味无穷的感觉,令人叫绝。
例二 《女儿曲》・其二(冯紫英)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第二十八回)霍译:You'resoexciting,
Andsoinviting;
You'remyMaryContrary;You'reacrazy;madthing.
You'remygoddess,butoh!you'redeaftomypraying:Whywon'tyoulistentowhatIamsaying?Ifyoudon'tbelieveme,makeasmallinvestig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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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willsoonfindoutthetruedepthofmyadmiration.
(Vol.II,P56)杨译:Youcanbiuandyoucancoo,
Beanimpofmischieftoo,
Butafairy?No,notyou,Asmywordyoudoubt.
Askaroundandyou'llfindout
Iloveyou,yes,Ido! (Vol.I,P412-413)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略通文墨而已,他所唱小曲是一首市民打情骂俏的俗曲(原曲名《可人曲》,清无名氏作,收入王悠然《回肠荡气曲》中)。
杨宪益对这首唱曲的处理有独到之处,译文简洁利落,语言风格完全吻合原文小调活泼俏皮的特点。“billandcoo”绘声绘形,“更是神来之笔;整个译文节奏轻快,韵脚似随animpofmischief”
手拈来,毫无拼凑痕迹,体现了原文的神韵。霍克思则未能摆脱原文文字的形骸,显得滞重臃肿。“investigation”、“admiration”这样的大字眼出现在民间小调中似非相宜,唱不起来。反观杨译,都是单音节(个别为双音节)的日常小字眼,极易上口,用于小调非常得体。
例三 好了歌(跛道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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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第一回)
霍译:Won-DoneSong
Menallknowthatsalvationshouldbewon,Butwithambitionwon'thavedone,havedone.Wherearethefamousonesofdaysgoneby?Ingrassygravestheylienow,everyone.Menallknowthatsalvationshouldbewon,
Butwiththeirricheswon'thavedone,havedone.Eachdaytheygrumblethey'venotmadeenough.Whenthey'veenough,it'sgoodnighteveryone!Menallknowthatsalvationshouldbewon,
Butwiththeirlovingwivestheywon'thavedone.Thedarlingseverydayprotesttheirlove:
Butonceyou'redead,they'reoffwithanotherone.Menallknowthatsalvationshouldbewon,Butwiththeirchildrenwon'thavedone,havedone.Yetthoughofparentsfondthereisnolack,
OfgratefulchildrensawIne'eraone.(Vol.I,P63)杨译:AllGoodThingsMustEnd
Allmenlongtobeimmortals
Yettorichesandrankeachaspires;
Thegreatonesofold,wherearetheynow?Theirgravesareamassofbriars.AllmenlongtobeimmortalsYetsilverandgoldtheypr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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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grubformoneyalltheirlives
Tilldeathsealsuptheireyes.AllmenlongtobeimmortalsYetdoteonthewivesthey'vewed,WhosweartolovetheirhusbandevermoreButremarryassoonashe'sdead.Allmenlongtobeimmortals
Yetwithgettingsonswon'thavedone.Althoughfondparentsarelegion,
Whoeversawareallyfilialson?(Vol.I,P16)
这首《好了歌》是书中跛足道人唱的歌,不是文人学士写的正规诗词,所以富有民间文学的风味,符合作歌人的身份。霍克思在表达这一特点上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原文是七言的中文歌谣体,译文用英语格律诗中常见的五步抑扬格;原文每一段第一、二、四句分别以“好”、“了”、“了”结尾,译文则在每段的第一、二、四句分别以“won”、“done”、“one”结尾。原文的“好”与“了”既协韵,又含有深意,译成“won”、“done”音义两者都顾全,而且读起来抑扬顿挫,合乎原作歌咏的味道。原文四段的第二句都有“忘不了”,译文也如此,而把“忘不了”译成“,在三段里还把won'thavedone”“havedone”都重复了一下,这固然因有诗步数目的,但也使有关的诗行节奏轻快摇曳,更接近原文的效果。在选词用字上,译文考虑了原文的风格,文绉绉的少,口语化的多,如“It'sgood-,“都是突出的例子。nighteveryone”they'reoffwithanotherone”
这些因素合在一起使得译文在整体效果上很接近原文。
杨宪益的译文也算上乘,但是语气较为严肃,读起来象一首正正规规的诗,与原文歌谣的特色不符。我想没有看过原著的译文读者,光凭这首译歌是很难将其与一个跛足疯道人联系在一起的。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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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他将《好了歌》译为“AllGoodThingsMustEnd”也不合原意。原书中跛足疯道人对甄士隐说:“……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第一回)这里的“了”指得到解脱,“好”指断绝俗缘,也就是说,如果想得到解脱,就要放弃世人所贪恋的金钱、地位、妻妾、割断儿女情长。因此杨宪益将《好了歌》译为AllGoodThingsMustEnd(好事终要了)是欠深思的。
通过《女儿曲》二首与《好了歌》的两种译文比较,我们可以看到霍克思和杨宪益在翻译过程中都注意到了原文按头制帽的个性化特征,译文处处留意模仿原文的风格,力求与原文达到从形式、声音乃至神韵的高度统一。两首《女儿曲》同第一章中所讲的判词不同,在判词里内容信息是最重要的,在此重要的却是风格,当然也要兼顾内容,只是无须每字必究了。在译《红豆曲》时,霍、杨两位译者都注意到了原文风格、形式和声音上的特色,译文形神兼备。冯紫英所唱小曲则以杨译更为高妙。他对这首小曲的翻译处理从用词到节奏上都很得体。《好了歌》则是霍克思的扛鼎之作,译文与原文气氛相当,风格一致,内容统一,可谓在音、形、义三方面全方位地再现了原文的风貌。
作为介于原作与译文读者之间的阐释人,翻译工作者必须忠实地传递原文的语言、文化等各种信息,同时还要兼顾读者的心理,力求使译文读者能够得到与原文读者相同或相似的感受。
前面我们分析了霍、杨两位译者克服中英两国语言文字上的差异,努力再现原作风貌的问题,而对《红楼梦》诗词曲赋中所涵带的文化信息涉及较少。笔者拟在本章里专门探讨一下霍克思和杨宪益对《红楼梦》诗歌中一些文化涵量较大的字与词的翻译。
在全书诗中反复出现的有两个词,即“东风”和“西风”。下面我们就来对比一下霍译和杨译:
(1)“莫向东风怨别离”(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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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译:AndonthewindIdriftoffbrokenhearted.(Vol.I,P448)
杨译:Blamenottheeastwindforthisseparation.(Vol,I,P324)
(2)“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第十八回)霍译:Standinginsoftsummerbreeze.(Vol.I,370)杨译:Facingeachotherinthesofteastwind.(Vol.P261)
(3)“怅望西风抱闷思”(第三十八回)
霍译:Theautumnwindthatthroughtheknotgrassblows.
(Vol.II,P250)杨译:Igazearoundinthewestwind,sickatheart.(Vol.I,P559)可以看到,在杨宪益笔下,“东风”一概译为“,西风eastwind”为“westwind”;而霍克思却将“东风”译为“summerbreeze”,西风为“autumnwind”。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呢?说来话长:由于中英两国地理位置不同,中国人心目中的“东风”和“西风”与英国人心目中的“东风”和“西风”概念不同。中国的东风是指春夏两季从太平洋吹来的温暖、湿润的风,在诗歌里常常与“春”联系在一起。唐德宗的诗中有“东风发梅柳,万物生春光”的句子,李商隐的诗《二月二日》里也说“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可见东风在中国人心目中如同春风。而西风则总是与萧瑟的寒秋联系在一起。如《西厢记》中就有这样的诗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西风其实就如同“秋风”。英国诗人雪莱曾于1819年秋季的一天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散步,写成《西风颂》(参见王佐良等《英国文学名篇选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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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译:AndonthewindIdriftoffbrokenhearted.(Vol.I,P448)
杨译:Blamenottheeastwindforthisseparation.(Vol,I,P324)
(2)“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第十八回)霍译:Standinginsoftsummerbreeze.(Vol.I,370)杨译:Facingeachotherinthesofteastwind.(Vol.P261)
(3)“怅望西风抱闷思”(第三十八回)
霍译:Theautumnwindthatthroughtheknotgrassblows.
(Vol.II,P250)杨译:Igazearoundinthewestwind,sickatheart.(Vol.I,P559)可以看到,在杨宪益笔下,“东风”一概译为“,西风eastwind”为“westwind”;而霍克思却将“东风”译为“summerbreeze”,西风为“autumnwind”。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呢?说来话长:由于中英两国地理位置不同,中国人心目中的“东风”和“西风”与英国人心目中的“东风”和“西风”概念不同。中国的东风是指春夏两季从太平洋吹来的温暖、湿润的风,在诗歌里常常与“春”联系在一起。唐德宗的诗中有“东风发梅柳,万物生春光”的句子,李商隐的诗《二月二日》里也说“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可见东风在中国人心目中如同春风。而西风则总是与萧瑟的寒秋联系在一起。如《西厢记》中就有这样的诗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西风其实就如同“秋风”。英国诗人雪莱曾于1819年秋季的一天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散步,写成《西风颂》(参见王佐良等《英国文学名篇选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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