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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丛话

来源:飒榕旅游知识分享网
转剑锋在草露陌花“人物讨论”和旧版渌水亭转贴的文章

唐邦治《请皇室四谱》卷三:“皇二子、废太子赠理密亲王允礽,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出,小名保成”。成德避东宫讳,遂改“成”为“性”。其独取“性”字,盖以“性德”为辞有所典出。《礼记\" 中庸》:“诚者,非自成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又《易\" 系辞》:“一阴一阳之为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以“性”代“成”,由此。太子旋改名允礽,性德亦复名成德。 二

顾随《驼庵诗话》举“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二句,以征纳兰词虽“鲜”而无“回甘”,“不耐咀嚼”。然小词未必语语耐嚼方为至境。齐白石有不盈尺之作,绘红樱一盏,娇艳欲滴,有何深意?诚以其物趣天然为佳也。小词亦如是。东坡《橄榄》诗云:“待得余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崖蜜,樱桃也,见《金楼子》。大匠造境,非限一格,容若词亦非以摹物鲜活为限。“蛱蝶乍从簾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大有众芳芜秽之意,顾氏乃未之见耶? 三

容若初成进士,本拟有清华之任。杜臻《哀辞》云:“丙辰廷对高第,方且陟清华、领著作矣。”董讷《诔词》云:“方名进士,余方与同馆诸公,抃首庆快,为玉堂得人贺”,皆可证也。原期翰院之选,竟充虎蕡之列,执戟庙堂,岂容若初衷哉!《饮水》怨抑之词,率由此出。《听雨丛谈》云:“文武易途而进,益进不次用人之盛”,所谓昧于苦乐也。 四

容若葬京郊皂荚村,已为近年发掘所证实。然皂荚非北产,疑村不当以皂荚名。询之村民,乃造甲村,或云赵家村。杜诏《云川阁诗》卷三《同梁汾先生登贯华阁,观成侍中三十绘像》诗云:“只是伤心皂荚村”,杜诏南人,故以音近误为皂荚。又宋晁无咎《扬州》:“皂荚村南三四里,春江不隔一程遥”,或以有此典而致误也。 五

《文艺杂志》,松江雷晋编,1914年刊于上海,扫叶山房发行。该刊多载逊清掌故,其有关性德之文四则如下;

第二期 真公《懒窝笔记》“通志堂经解”一则。

第五期 金武祥《粟香随笔》》“纳兰性德诗与主黛之关系”一则。 第六期 丁国钧《荷香馆琐言》“成客若安麓村两像”一则。 第六期 未署名《赁员剩笔》“潇五

《文艺杂志》,松江雷晋编,1914年刊于上海,扫叶山房发行。该刊多载逊清

掌故,其有关性德之文四则如下;

第二期 真公《懒窝笔记》“通志堂经解”一则。

第五期 金武祥《粟香随笔》》“纳兰性德诗与主黛之关系”一则。 第六期 丁国钧《荷香馆琐言》“成客若安麓村两像”一则。 第六期 未署名《赁员剩笔》“潇微湘妃子入宫之异闻”一则。 六

《渌水亭杂识》云:“元时海子岸有万春园,进士登第恩荣宴后,会同年于此。”容若《幸举礼用以病未与廷试》诗云;“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即切此条。 七

《明珠墓志铭》出王鸿绪手,北京图书馆藏抄本《明珠家墓志铭》有收,不易见。鸿绪《横云山人集》有康熙刻本,皆诗也,无散文。沈祥龙《潭东杂识》谓曾见《横云山人集》稿本,此铭或存于稿本,惜不知稿本今在何处。 八

菩提达摩以《楞伽》四卷授慧可,曰:“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楞伽,即《伽回阿跋多罗宝经》,或译《大乘人楞伽经》。楞伽宗,即南天竺一乘宗,其义多乖释家教义而近老庄,故文士易受之。又玉泉山有楞伽洞,地近渌水亭,性德取以为号,意或兼此二者。 九

性德曼殊翘楚,今人有论其词之“民族特色”者,每举《浣溪沙》“有个盈盈骑马过”为论,盖以女子骑马为满俗也、然“吴姬十五细马驮”,见太白诗;“骑马佳人卷画衫”,见卢延让诗,妇人骑乘乃古来常事也,非必满族。又尤侗《女冠子·美人骑马》:“春芽拥翠会,香汗发红潮。辔儿跑不住,抱鞍桥。”焉可认尤侗具“满族特色”耶! 十

徐乾学人品,在姜西溟之上,见其与容若执谊终始如一可知。韩菼撰徐氏行状,论乾学功过最为允当。乾学于明珠,固嫌反复,实皆帝王旨意,为人臣者,不得不然耳。乾学尝言其“做官时少,做人时多;做人时少,做鬼时多”,后人当会其不得明言之苦焉矣。湘妃子入宫之异闻”一则。 十一

梁启超以为清代词家,以成容若、文叔问二旗人为冠。《饮冰室文集》卷四五《鹊桥仙》词云“成容若卒于康熙乙丑五月十六(?)日,今年其二百四十年周忌也。深夜坐月,讽纳兰词,帐触成咏。冷瓢饮水,蹇驴侧帽,绝调更无人和。为谁夜夜梦红楼,却不道、当时真错!寄愁天上,和天也瘦,廿纪年光迅过。断肠声里忆平生,寄不去的愁有么?”任公晚岁,忧愁幽思,寄情《饮水》,盖亦“别有

怀抱”欤。 十二

性德《水龙吟·题文姬图》,借图发挥以咏吴兆骞事也。观其“非生非死”、“毡裘夫妇”句可知。前者出梅村《悲歌赠吴季子》,后者则谓汉搓妻葛氏随戍宁古塔、首韵“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名士谓吴,倾城指蔡,言汉搓,文姬运命相匹也。有注释者以此词写“有才之士备受折磨”,而终不及吴事,犹隔靴止痒。又注“四弦才断”为“比喻死了配偶”,全然不着边际。 十三

台湾出版工具书中多有容若条目。兹列余所见者如下:《中华百科全书》张其昀监修,中国文化大学、中华学术院编,1982年版)“纳兰性德”条,陈捷先撰;“纳兰词”条,郑向恒撰。《环华百科全书》(张之杰编)“纳兰性德”条,方光后撰《21世纪世界彩色百科全书》(百科文化事业公司版)“纳兰性德”条,不署撰者姓名。 十四

性德《临江仙·寒柳》,文廷式推为《饮水》压卷,陈廷焯亦赏之。然今人多不知此词所云,以不解“湔裙梦断续应难”句意也、黄天骥引李义山《柳枝词序》注之,亦强作解人、按“湔裙”,用窦泰事也。《北齐书·窦泰传》:“窦泰,字世宁,大安捍殊人也。初,泰母期而不产,大惧。有巫曰:‘渡河湔裙,产子必易。’泰母从之,俄而生泰。”容若盖以喻卢氏难产而死也,则此词亦悼亡之作。 十五

《惠风词话》引汤曾辂《炙砚琐谈》云:“先是侍中有小像留梁汾处,梁汾因隐寓其事,题诗空方。一时名流,多有和作。像今存惠山草庵贯华阁。云自在庵藏《天香满院图》,容若三十二岁像也。朱邸清荣,红栏录曲,老桂十数珠,柯叶作深黛色,花绽如黄雪。容若青袍络缇,伫立如有所忆,貌清癯特甚。禹鸿胪之鼎笔。”按赵函《纳兰词序》:“惠山贯华阁旧藏容若绘像及所书贯华阁额近毁于火,为可惜也。”又有人辨《天香满院图》为不足信,测此二像一毁一伪。旧《国学季刊五二卷四号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插印容若像一帧,张任政云:“先生遗像一,禹之鼎绘,即当日所以赠凌元焕者。先生殁后,严绳孙得自闽中,有绳孙题诗,遗容之传于世而得见者,止此矣!”此图标题《纳兰容若先生三十小影三六桥先生旧藏》。三六桥,蒙古人三多也,光绪末驻防库伦.民元初居杭州。三多之后,此图辗转归张伯驹,冯统本《饮水词》尝影印于卷端。伯驹物故,收归国家某馆藏。图绘容若坐床首,床三面短屏,绘云山重叠。图端有严绳孙题诗并跋云;“尺五天边忆别离,重泉何处问交期,形容忽向天南见,犹似西窗剪烛时。门馆悠悠珠履客,每遇凌生话畴昔,一幅丹青十载心,呜呼世路今安适!此吾友容若小照赠元焕道兄以志别者。未几,溘从朝露,于是元焕感念旧游,携持

未尝□□。顷示我于端州村舍,相对泫然,因为题此。岁丁卯秋八月勾吴严绳孙、”存世绳孙手迹与此跋字体相同,此图当可信。然所谓“三十小影”,未必也。据胡艺《禹之鼎年谱》,之鼎入京任鸿胪寺序班在康熙十九年(1680)则图率作于此年之后。绳孙跋署丁卯(1687),在容若逝后二年。凌元焕,未悉。 十六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云,徐乾学承上意倾明珠,致明珠于康熙二十七年罢相。二十八年,明珠外甥、两江总督傅腊塔疏劾乾学兄弟豪纵不法,乾学因之夺职。然傅腊塔非明珠甥也、方徐明构衅,有明珠甥傅腊塔者,为武职,颇贪怙。徐氏思借以倾明,陈御史陆祖修劾之,误纠同名吏部侍郎伊尔根觉罗氏之傅腊塔,傅竟去官。而武职之傅拉塔固无恙也。侍郎恨甚,遂皈依明珠。明珠知其切齿于徐,即奏复其官,旋擢两江总督,丛刃于徐,致乾学发愤死。事见汪景祁《西征随笔》。 十七

乙丑五月,容若共顾贞观、梁药亭、吴雯、姜宸英等作夜合花诗,在其示疾之前一日。然是诗属应景之作,原无甚深意。今人执“消忿”二字,究“忿”之所指,恐失之过泥。夜合花通称合欢,又名马缨花,朝康《养生论》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崔豹《古今注》云:“树之阶庭,使人不忿也。”后之咏合欢者,例用此典。性德不过拈用故实,未必有所指实也。 十八

容若见顾梁汾《金缕曲》,曰:“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情,得此而三。”昭连《啸亭杂录》则记作“都尉河梁之作,子荆楚雨之吟,并此而三矣。”“子荆楚雨”颇费解。《学林漫录》九集载王同策文,谓乃“子荆零雨”之笔误。子荆,晋孙楚字也,其《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沈约《谢灵运传注论》;“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沈德潜注孙楚《征西官属„„》诗曰:“隐候谓子荆零雨之章,指此。”按“子荆零雨”连辞,又见钟嵘《诗品》卷中及释空海《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 十九

“且住为佳耳。任相猜、驰笺紫阁,曳据朱第。不是世人皆欲杀,争显怜才真意。容易得、一人知己!惭愧王孙图报薄,只千金当洒平生泪。曾不值、一杯水。歌残击筑心逾醉,忆当年、侯生垂老,始逢无忌。亲在许身犹未得,侠烈今生已矣。但结托、来生休悔、俄顷重投胶在漆,似旧曾相识屠沽里。名预籍,石函记。”此顾贞观《金缕曲·酬容若见赠次原韵》词也,见《弹指词》、词尾有梁汾附记云:“岁丙辰,容若年二十二,乃一见即恨识余之晚。阅数日,填此阕为余题照,极感其意,而私讶他生再接殊不详,何意为乙丑五月之谶也,伤哉!”此词为梁汾之作,当无疑议。然检《今词初集》,于此词下署名则阎瑒次也。又检蒋氏《瑶华集》、沈氏《古今词选》》,并作阎瑒次词。《弹指词》、《今词初集》皆顾

氏手订,何竟歧二若是?蒋景祁、沈时栋俱顾氏文友,而皆归之阎氏,此事殊不可解。又检《瑶华集·词人录》,列为山西省籍,而字里,宦爵、著作均阙如。如此隐约诡秘,于《瑶华》五百词人中,概无第二人,实可怪异。征之海内博雅,或有得解此迷者乎? 二十

《中国历代年谱总录》列性德年谱三种。一为张任政撰,载1930年《国学季刊》二卷四号;一为李勖撰,载1937年正中书局《饮水词》;一为张裕京撰,载1941年《中日文化》创刊号。李谱全文移录张任政文而略有增补,张裕京谱则与张任政谱全同。《中日文化》,南京汉*杂志也,每期必列汪精卫、禇民谊文于卷端坝,张裕京亦丧失名节人物。余甚疑二张为一人。1986年冬,得闻唐圭璋先生与张任政为旧时相识,特至南京冬瓜弄唐宅询二张关系。承唐先生见告,张任政,字惠衣,解放初尚在杭州。而张裕京,则莫之知也.张裕京究为何人,终不获知。裕谱末有小启云;“此编在二十六年月有李勖者,潜易己名改窜发表,适因战起中止交涉。是年六月,燕大学生邓懿在《大公报》图书副刊撰文抨击李氏,力持著作道德。事迹时易,恐滋淆混,特识数语于端。”持之如是之坚,非此张即彼张若何?此不过数十年前事,当世耆长必有知之者。

二一

性德手迹《鹤鸽天·咏史》:“马上吟成鸭绿江,天将间气付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笑三韩玉一床.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至今青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张纯修(饮水诗词集)与此字句多异。词盖咏辽懿德皇后萧观音奴事,近出饶宗颐《词籍考》卷七尝述及。案懿德后《辽史》有传,王鼎《焚椒录》记其事尤详。后工文,应对敏捷,尝从猎伏虎林,应制赋诗曰:“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道宗大喜,呼为“女中才子”。性德词首二句即切此。“间气”,辞出《春秋演孔图》“间气为臣”,用赞萧后之才调杰出。张端义《贵耳集》赞李易安词“妇人中有此文笔,殆间气也。”同此。有以今口语解为“夫妻间生闲气”者,非独乖误词旨,亦令皮日休、高仲武错愕于千载之下。“花笑三韩”,出辽后《回心院词》;“谁教生得满身香”,则出所谓“十香淫词”。唯“青海”二句,嫌敷演成篇,漫无着落。 二二

性德《送施尊师归穹窿》诗,句句可知所送之人为道士,“尊师”亦为道士之专称。今有注此诗者,竟以施闰章当之,朝廷大吏乃为黄冠,实可骇异。按,穹窿山,在吴县太湖之滨,即《越绝书》“古赤松子取赤石脂处”。山高平,其颠方广约百亩,半山流泉名“法雨”,四时不绝;东岭下有磐石高丈许,相传为朱买臣读书台;山中多有道观遗迹。施尊师,据《乾隆吴县志》卷七十八《人物·老氏》:“施道源,字亮生,别号铁竹,横塘人。幼为朝真观道士,年十九,受法

于演真。初莅法席,斩巨蟒于金阊富室。顺治丙戌,建箓醮者三,启坛日,鸾鹤翔空。辛卯,重建穹窿故迹。戊戌,以张真人奏,敕赐道源,号养元抱一宣教演化法师。康熙丙辰秋,入都设醮,大著灵异。未几.还山。岁戊午卒,年六十三、刻有《玉留堂语录》、《穹窿山志》行世。”性德诗云:“突兀穹窿山,丸丸多松柏。造化钟灵秀,真人爰此宅。真人号铁竹,鹤发长生客。”“号铁竹”句,即所送为施道源之确证。又据《再送施尊师归穹窿》“秋风落叶吹飞舄”句,知诗作于康熙十五年丙辰(1676)秋。 二三

《淥水亭杂识》云:“韵本休文小学之书,以为诗韵已误,今人又作词韵,谬之谬也。”词起自酒垆歌肆,按拍唯求谐耳,原不藉韵书始倚声。今人王力云:“词韵严则从诗,宽则从语可也、”最为通脱。容若之论,差近于此。然又自著《词韵正略》,何哉? 二四

《渌水亭杂识》论诗韵,以为东、冬可通押,不必强分二韵,颇讥唐人之斤斤相守,自为得论。然又云:“人之作诗必宗三百篇,而用韵反不宗之,岂非颠倒!”胶柱鼓瑟若是,大与前论抵啎,亦不可解。 二五

纳兰词比于温李,深切绵至相类,论词境,则阔于温而浅于李。后主眷系家国,故重;容若萦思私谊,故轻。

《饮水》短制如《蝶恋花》诸阕,颇近欧柳,清雅过之而蕴藉不及。 容若、小晏皆写情圣手,然小晏如歌,容若似泣。

容若豪宕之作,往往只得半阕,后半即衰飒气弱。如《长相思·山一程》、《采桑子·丁零词》皆如是。 二六

柴德赓《史学丛考》录吴县顾氏鹤庐旧藏严绳孙手札,全文为:“分携无几,忽变星霜,酷暑长途,所至淹汨。中道得容兄哀问,始不忍信,既而小仆北归,询之果尔,惊恸惨剥,无以为心。语云:一人知己,可以不恨。而天于吾辈,犹遽夺之若此,当复奈何!病中光景,吾哥犹得时时相看否?虽性近悲凉,与其处境不合,素非多病,何以一旦达至奄忽?中堂老师西河之痛,当复何如?吾哥或相见时,祈为叱名,万万。闻吾哥方为搜辑遗集,当未忍言归,不审将来去就之计安出,用为悬念。弟孟秋之末,始抵里门,昨过读书岩,结构特妙,但此中栖止,未免尚费经营.而北望京华,又失此良友,念此恨恨,如何可言!兹奴子到京,附承动履。幸因北风,音翰时及。诸不具悉,小弟绳孙顿首上。”按、札中“容兄哀问”,谓容若死耗。康熙二十四年四月绳孙离京,容若赋诗道别;五月三十日容若遽逝,绳孙方在南归途次,故札称“中道”.“西河老师”,用喻明珠。又据“闻吾哥方为搜辑遗集”、“读书岩”等语,知札为寄顾贞观书。绳孙孟秋

始抵里门,此札之作盖在是年之八月。又“性近悲凉,与其处境不合”数句,于性德思想之研究颇为重要。《通志堂集》附录绳孙《纳兰君哀词》云;“吾友成子容若以疾卒于京邸时,余方事假南归,病暑淹于途次,不获一遂寝门之哭。且中情倘恍,未忍信其遽然。及还里门,有仆归自京师,骤诘其语,乃知吾友之亡信矣。”可与此札参看。 二七

容若之旗籍,诸史均作正黄旗,当无误。嘉庆初王昶编《国朝词综》,始记作正白旗.近出天风阁本《饮水词》之《校读记》,虽疑王氏疏忽,又疑史事别有曲折,持论甚慎。检《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二二至二四,容若曾祖金台什一族分隶正白、正黄、镶黄、镶白、正红五旗,其直系子孙德尔格勒、尼雅哈、明珠等尽归正黄旗,与诸史无异。明珠一代显宦,其身若子有改隶旗分之变,文献必不至毫无反映。《八旗通志》卷三十收京中八旗方位总图,正黄旗在德胜门内,东至鼓楼大街,南至西直门大街,西北至城根。按容若《茅斋》诗、《啸亭杂录》卷一三及《天阳偶闻》卷四,明珠府邸恰在此范围,亦可证容若为正黄旗人。震钧《清朝书人辑略》、梁令娴《艺蘅馆词选》依《国朝词综》之说,并承王氏之误。 二八 梁汾云:“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人言愁”以下七字,久来得其确解。及读《晋书》,始知其所自。按《晋书·王承传》:“承寻去官,东渡江。是时道路梗涩,人怀危惧,承每遇艰险,处之夷然。虽家人近习,不见其忧喜之色。既至下邳,登山北望,叹曰:“人言愁,我始欲愁矣”’。梁汾引此语,谓容若之工于言愁,足以动移人情,令人生愁情于不自己。“人”谓容若,“我”梁汾自谓也。 二九

民国时期之纳兰研究学人,今大半作古。唯闻苏雪林女士尚在台湾,计其年,当至耄耋矣。

雪林撰《清代男女两大词人恋史之研究》,以为性德尝与宫嫔相恋,颇可动人遐想。此论盖滥觞于《赁庑剩笔》,张任政亦惑之。然雪林所论列,多不足信。如举容若《画堂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二句,释为宫禁阻隔,如嫦娥入月,断无重聚之期。细味此词,实为悼亡之作,“碧海”云云,非关宫墙隔绝,乃叹人天永别也,可与(鹊桥仙·七夕)词“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盒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数句互看。又此词上阕原有所本,雪林亦未知。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容若袭此而稍作改易。手头无《纳兰词笺》,未知李勖拈出此节否。 三十

古者士欲达必求宦,宦必唯君命之是从。“自售”之说犹今“附皮”之论,皆难自全其人格.处

身常不由己,言行每多违心,为官而代君受过者何可胜数!徐乾学为亭林之甥,名重土流,朱彝尊尝称“非三徐无以博揽海内之才士”,圣主遂倚为搏击之用。乾学不得自拔,勉君命而牺牲人格,终致失望上林。乾学之反覆,由圣主成之,圣主乃藉其反覆而痛抑之,乾学无以自明,竟以危疑不测至悸死。圣主固一代枭雄,然英雄欺人,犹刻毒于寻常万万,惜史家多不著意于此也。百犬吠声,乾学既夺职,群敌揣知上意,蜂起告讦,无所不用其极.今存诋毁徐氏之文,如《三吴公讨徐氏檄》之类,率皆出于此际。昆山普同塔事,性德《募建普同塔引》云:“有普同塔者,屡经缔构,多历岁年,敛万骨以同埋,聚干骸而并坎。然而运逢历劫,积蜕何多,窈窈穷尘,忍听黎丘之夜哭。但获少施涓滴,千秋原氏之阡;第令共捐锱铢,万鬼安滕公之室”。则建塔乃乾学掩敛枯骨之善事也。而《讨徐氏檄》曰;“徐府造北园,强占百余年之普同塔,掘弃骨殖成丘”,黑白颠倒若是,宜乎乾学发“做人做鬼”之叹。爰及乾学之死,文士多作诗哀之,鲜有讥刺者,庶几知乾学之为人也。 三一

吴振臣《宁古塔记略》云:“赐还之事,因同社诸公如宋右之相国、徐健庵司寇、徐立斋相国、梁汾舍人、成容若侍御不忘故旧之德,而其中足趼舌敝,以成兹举者,则大冯三兄之力居多。”叶廷琯《吹网录》云:“大冯三兄,桭臣但言壬子拔贡,在京考选教司,迄未详其里籍名字也。”按,今人王孟白撰《诗人吴兆骞系年笺证》,引沈彤《震泽志》:“吴树臣,字大冯.兆宽子。康熙十一年壬子拔贡,选知广东、四川,后擢刑部员外郎.进升刑部郎中,以劳瘁于官。著有《一砚斋集》、《涉江草》。”则大冯为吴兆宽子,兆骞之侄。 三二

韩菼《纳兰君神道碑铭》云:“君与余同出学士东海先生之门,君之学皆从指授。先生亟叹其才,佳其器识之远。殁而哭之恸,既为文以志其藏。而顾舍人贞观、姜征君宸英雅善君,复状而表之矣。”以成、顾交谊之厚,顾文必有诸子不及之秘,于纳兰研究必有非常之价值。今徐《志》、韩《铭》、姜《表》俱在,独顾撰《状》未得见。久闻梁汾著有《积书岩集》,惜刊本抄本俱无,此文殆不存于天壤间欤。 三三

健庵撰性德《墓志铭》云:“‘尝读赵松雪自写照诗,有感,即绘小像,仿其衣冠。”检赵氏《松雪斋集》,无自写照诗。新版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录赵氏石刻像一,题“自为临写镜容之作”,亦无诗。性德或别有所见也。性德景慕子昂,其诗“得此良已足,风流渺难继”及“一竿我欲随风去,不信扁舟是画图”诸句,即示其企然向往之情。集中之五言古诗如《拟古》、《杂诗》诸什,与松雪《古风》、《咏怀》诸作神形毕肖,如出一手,其诗之师法赵氏亦显见。松雪《夏日

即事呈六兄》云:“我虽不解饮,预恐尊中空”,容若《和友人饮酒》云:“我性虽不饮,劝客愁尊空”,尤见心摹手追之迹。杨载撰孟頫《行状》云,元仁宗尝论子昂有人所不及者七事:“帝王苗裔,一也;状貌昳丽,二也;博学多闻,三也;操履纯正,四也;文词高古,五也;书画绝伦,六也;旁观佛老之旨,造诣玄微,七也。”性德诗“吾怜赵松雪,身是帝王裔,神采照殿廷,至尊叹昳丽”及“旁通佛老言,旁探音律细”诸语,率自杨载文出,其倾倒赵氏之由,亦由此可见。 三四

傅璇琮主编《中国古典诗歌基础文库》之《元明清词卷》,近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其词之选注,为冯统一先生手笔;清词则拙撰附骥也。或问:“性德《沁园春·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青衫湿遍·悼亡》,皆声情俱佳之作,君竟不选,何哉?”答曰:“唯唯。惜乎此二阕用语不精切处,遂成割爱。《沁园春》之歇拍云:‘真无奈,清声声邻笛,谱出回肠。’邻笛,悼友之辞也,移之妻则不可。《青衫湿遍》过片云:‘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玉钩斜,宫女之冢也,移之卢氏则不切。一瑕在目,拱壁有所不取,此固所以见捐也。” 三五

《渌水亭杂识》云:“三教中皆有义理,皆有实用,皆有人物。若不读其书,不知其道,唯

恃一家之说,冲口乱骂,只自见其孤陋耳。大抵一家人相聚只说得一家话,自许英杰,不自知孤陋也。”此语全然无羁缚,视传统之终极真理为蔑如,大有冲决一切思想罗网之气概。矩行轨步之庸夫,岂可想见其心胸哉!人动以楼红刻翠手论纳兰公子,几曾望得公子踵尘! 三六

北地语音,每“伦”、“龙”不分,故清初典籍,“呼伦”每作“扈龙”、“胡笼”,“索伦”之

作“索龙”、“梭龙”亦类此。性德覘梭龙事,为赴黑龙江侦罗刹之扰边,数百年来,原无异议。今人陈桂英先生又考实其事,申论再三,已无疑义。征之史料,明示此事之方域情实者亦非一端。试拈数则:姜宸英《纳兰君墓表》:“二十一年八月,使覘唆龙羌,其地去京师重五、六十驿,间行或累日无水草,持干糒食之。取道松花江,人马行冰上竟日,危得渡,又抵其界应得其要领还报。”此可证唆龙之在东北也。《表》又云:“及死数日,唆龙外羌款书至.上时出关,即遣它使就几筵哭而告之,以前奉使功也。”又姜氏《哭容若侍卫诗》自注:“次日,老羌款关报至,诏使哭告灵前”,可证唆龙羌乃老羌,即罗刹也。案诸史籍,圣主在塞外得报克雅克萨,在六月初四日,距容若五月三十日之逝刚数日。另,吴兆骞子吴振臣撰《宁古塔记略》:“爱荤木城四周皆山,城临乌龙江,有将军镇守,与老枪(羌)连界,近索龙,出人参貂皮。”亦可申前证。又《李朝实录》肃宗大王八年壬戌(即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载,清与“大鼻达子(谓俄人)连

兵,遣大学士明珠子领数于兵马往战”,亦可为前证之佐。此数证既凿凿不可撼,则毋庸生诸异说矣。 三七

性德于姜宸英,谊在顾严之亚。及性德早逝,明珠失柄,西溟乃为进身计,不惜诋讪故友,实为儇薄无义之尤。全祖望《姜宸英墓表》载:“仿臣之子(按谓性德)乘间言于先生曰:“ 家君待先生厚,然而卒不得大有资助,某以父子之间亦不能为力者,何也?盖有人焉(按谓明珠仆安三)。愿先生少施颜色,则事(按谓为西凕谋官职事)可立谐。某既知斯言非可以加之先生,然念先生老,宜降意焉。’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为佳儿也,不料其无耻至此!’绝不与通。于是仿臣之子百计请罪于先生,始终执礼。”此事又见方苞《记姜西溟遗言》及陈康棋《壬癸藏札记》。此即姜氏自诩平生“气节”三事之一,然事甚可疑可论。性德既死,姜氏一面之辞,原不足据。事之有无,曾否歪曲,均未可知.姑以姜氏之言为实,性德之策乃悯其老而为谋,纵不甚可取,亦不至有投杯大怒、遽斥以“无耻”之理。况西溟若无殷切汲引之求,容若何生不择路之“资助”之谋?西溟奔竟利禄,年既老而不衰,固人所共知也,竹垞尝戏之曰:“君不食猪肉,倘须啖一脔方遂科名,君其食之乎?”西凕笑曰:“谅猪肉非马肝也。”急切求达若是,更何操守之谈!性德纵有是谋,姜亦未必如所言之耿介出格。事隔多年,杜撰矫情之举,损故友以鸣高洁,以便改换门径,别作投*,心机至为可鄙。斯事适足自彰西溟之丑,原于性德无损。民国二十五年《越风》杂志刊王文莱《姜湛园先生之死》一文云:愧疚之晚节颇为人所非议,即其生前最自负而为后人所称述者,即在相国明珠家教读其子性德时,拒其家宠仆安三事,以为大节凛然,不附阿谀。顾近闻宸英致明珠书稿(原注:稿存童藻先生处),中多卑词,以其有累盛德,未曾刻入全集中。观此,则宸英殆未能硁硁自守也。”斯人之“遗言”,又胡足论哉! 三八

性德倾心力作词,每不惮修改。蒋氏《瑶华》所录,太半有异徐本。徐本晚出,所据为再经琢润之稿。故《通志堂集》多佳于《瑶华》。互见之作,如蒋书《浪淘沙》:“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不解意,又做秋声”。徐本为:“那更西风偏著意,做尽秋声”。不解意而做秋声,秋风原无心欺人,客观之描写也,意浅;偏著意而做秋声,西风乃有意作虐,主观之描写也,意深。且又下一“尽”字,益见恣肆至极。然画眉深浅,未必以刻意为工;着色太甚.偶或弄巧成拙,徐本亦非尽胜于《瑶华》。《丁已重阳前三日梦亡妇》词之煞拍,《瑶华》作“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出回肠”。燕地多秋霖,“檐雨”盖为写实,更有“夜雨滴空阶”为联想之语码,不为不精切矣。《通志堂集》作“真无奈,惜声声邻笛,谱出回肠”,夜半闻笛,机会甚少,笛韵又恰作悲切之声,且正适梦醒之际.求其可信固定价格难矣。又将“入”换“出”,则吹笛者亦有丧妻之痛欤?纳兰词以“真”字胜,情真景真,始为不隔,此词反弃真而取伪,因辞而害意,观堂云:容若“未染汉人风气”,其真未染汉人风气

三九

海外学人叶嘉莹,自谓读纳兰词尝历三阶段:少时,以其真切自然、清新流利而赏之;既成年,历经忧患,遂觉其浅白不耐咀嚼,缺乏人生历练,殊少余味;近年,复悟其幽微深隐,具“即浅为深”、“即浅为美”之品质(见叶著《论纳兰性德词》,载《词学古今谈》,岳麓书社1993)。且引青原惟信之禅语喻之云:“老僧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悟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息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盖赏纳兰词,无历练者似入实不入;专历练者不得入;历练而后得休息处者,始真入焉、故赤子之笑啼,少年父母不深赏,中年无心赏,至皤然翁妪,则复赏之矣。然其情深重,已非少年夫妇可理会。又,叶氏之第二阶段,自身历练而外,亦必受之其师顾羡季先生,观其屡用“不耐咀嚼”四字可证。 四十

《今词初集》有鲁超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序,今论者率以是集为刊印于康熙十七年初,收词以康熙十六年为下限。实误。康熙十七年冬至前一日,陈维崧自京师作书寄吴兆骞云:“弟近偶尔为诗余;又与成子容若有词选一书,盖继华峰而从事者。”(书全文见《秋笳集》附录)可藉知《今词初集》编选曲折:康熙十五六年,顾贞观(华峰)、成德经其始,殆略具规模,未定稿;洎维崧十七年入京,容若遂与踵成其事,于旧选继有增补也。是书乃容若、梁汾、其年三人先后编定,成帙必不早于康熙十七年岁杪,刊刻则当至康熙十八年矣。是集所收词,亦有作于康熙十七年者。如性德《金缕曲》:“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燕子楼空弦索冷,任梨花,落尽无人管。谁领略,真真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还添一半。惜别江淹消瘦了,怎耐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角枕,欹孤馆。”据上片“燕子楼空弦索冷”及“谁领略真真唤”二句,知为悼亡之作。又据“春宵长短”、“落尽梨花”语,知作于春季。卢氏既卒于康熙十六年夏五月三十日,则词之作期须在次年,即康熙十七年之春日。

四一

《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易类列《大易象数钩深图》一种,云全书三卷,康熙刻本,纳兰性德著。尚秉和先生撰“提要”云:“清纳兰成德原著,张文炳重订。文炳字明德,山西绛县人,顺治三年进士,官安徽泗州知州。据其自序,是书‘得诸成大人《五经讲义》中,检出付梓,以广其传。’末更附以来氏《易说》。其上卷共四十图,中卷五十图,下卷约四十余图,共一百三十余图。有有说者,有无说者。文炳或加按语,以申其义。其河洛等图,盖杂取宋刘牧者居多;于数之原理,颇能钩深阐幽。然有不当者,„„。至卷末所附来知德《易说》,按来氏易在明代已风行,并非罕见,殊无轻重。总之,此书除于易数有取外,于

象皆不切无关,且有误者。名曰象数钩深,不副其实。”按:是书《通志堂经解》未收,今之纳兰学者少有闻知者。然书既存世,谅可踪索。《五经讲义》或为习经心得笔记一类,性德未尝以著作视之。疑书刊于康熙二十七年之前,时明珠秉政,文炳盖藉刻书以络结也。《通志堂集》有《易九六大衍数辨》一文,详论易九六爻“抑阴扶阳”之误及“大衍之数五十”之误,性德固有得于易数,尚氏评为“有取”,原非虚誉。至论易象之切否,宜检见原书方可论定。书以“钩深”标名,则显为文炳所为。 四二

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称:性德、马云翎定交康熙十二年,是年云翎初应会试不第,性德为作《送马云翎归江南》诗。康熙十七年,云翎再上春官不第,性德重以《又赠马云翎》诗为别。今人黄天骥亦同张氏说。按,此说实误。据秦松龄《马云翎传》,云翎为壬子《康熙十一年)举人,旋入京应癸丑(十二年)礼部试,不中。丙辰(十五年)复赴京再试,又不中。戊午(十七年)秋,病殁,寿仅三十。云翎至京,仅癸丑、丙辰两度耳。十七年(戊午)云翎未入京,是岁亦非会试之年,“落第”、“赠诗”显无可能。又,《送马云翎归江南》作在先,《又赠马云翎》作在后,然《又赠马云翎》有“一朝倾盖便相欢”句,可知《又赠》诗亦定交初之作。如是,则知二诗乃同年同次相别之赠,其先后相差,不过旬日间耳。若以二诗系于康熙十二年,亦于理不通。云翎既卒,性德犹以《柳枝词》寄其怀思之情,知其交谊终始无变。倘以十二年定交并赠二诗,则十五年旧友重逢,当不少倡和过从;云翎再试不售,更当有作以慰之矣。今性德集中再无赠马之章,固知十二年定交、赠诗之说为不可信。综以前论,性德、云翎交谊之实已见,即定交、赠诗必在康熙十五年。舍此而外,他说皆难从信。另,马云翎以诗名鸣京师,原藉王士之揄扬。云翎癸丑初次入京,时渔洋远在川中;丙辰再次至京,渔洋方任户部郎中,始得以赏誉助成云翎盛名。性德以侧帽词显名,恰在同一年,窃疑性德、云翎曾并承王氏称赏,由得定交之机缘。陆肯堂挽性德诗云“例从文选起,语自衍波传”,即容若尝得渔洋称美之证。容若《为王阮亭题戴务旃画》诗,犹存与王一度交好之迹。未几,亭恶明珠,且忌父及子,拒不与性德接,反顿成陌路。渔洋集中无性德名,甚有暗示讥讽处,即由此。性德之诸般烦恼,此为其一。渔洋之鄙弃作词,疑亦有故意贬抑性德之目的。顾贞观有云:“国初辇毂诸公,尊前酒边,借长短句以吐其胸中。渔洋之数载广陵,实为斯道总持。最后吾友容若,其门第才华,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尽海内词人,毕出其奇,远方颇有应者。而天夺之年,未几辄风流云散。渔洋复位高望重,绝口不谈于是。向之言词者,悉去而言诗古文辞,回视花间草堂,顿如雕虫之见耻于壮夫矣,虽云盛极心衰,风会使然,然亦颇怪习俗移人,凉燠之态,浸淫而入于风雅,可为太息!”性德生前身后名,每受累于其父若弟,此等不幸,自古才人少其比焉! 四三

吾国往古,南北异俗。大率北人骁健而野,南人典藻而弱。南北才人相忌相轻之

事,多见载籍。宋人董《闲燕常谈》云:“李端行字圣达,昆陵人,屡中魁选,声名籍甚。大观岁,与诸路贡士群试,李士英作魁,圣达第二,意不中之。尝曰:‘天下清气无南北之异,但吴中清气十分锺于人,河朔清气为鹅梨占了八分。’以士英河内人也。士英衔之。”纳兰性德别署“鹅梨”,或用此。性德幼善骑射,既成年,力学不辍,笃志斯文,以风雅为性命,以立言期不朽,窥其意,自未肯久逊吴越名宿之下也。鹅梨之称,尤足见其雄世之概。鹅梨,今称鸭梨,华北之佳果。李端行言“吴中清气十分锺于人”,乃矜吴中之多士;所谓“河朔清气为鹅梨占了八分”,则诋北土佳品但有鹅梨,以北方人物无足道也。其言倨傲,南鄙菰芦儿陋态,原不足论。性德取鹅梨自命,锋棱毕现,有睥睨南国群彦之概,壁垒峥嵘,实欲与角一日之短长也。“北人固少通者,而不通者未必是小生;南人固多通者,然通者亦未必是足下”。聊斋语亦自负,颇类性德。又,容若尝读宋人小说,见致张纯修第二十六简。 四四

性德词多用王彦弘诗中语,而每能化污为洁,转浊成清。其“手梅蕊打肩头”,即自次回“打将瓜子到肩头”出,然一雅致,一俗恶;一写闺中静好,一状头楼倡女,情趣高下,了然可见。性德偶有绮腻语,如“一晌偎人”云云,亦袭用前人而已,就其总体看,则有挚情而无滥欲,词品高华,固非彦弘可及。彦弘诗颇涉邪狎,境味尘下,少有佳章。余尝遍读其《疑雨》《疑云》,惟取其“阅世已知寒暖变,逢人真觉笑啼难”二句。 四五

白居易《见元九悼亡诗因此以寄》诗:“夜泪暗销明月幌,春肠遥断牡丹庭。人间此病治无药,惟有楞伽四卷经。”李贺《赠陈商》诗:“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性德自号楞伽山人,除内典本义外,疑亦与此二诗有所关涉。 四六

康熙十五年(丙辰),性德以二甲七名登进士第,后竟迟迟无所委任。姜宸英《纳兰君墓表》云:“置名二甲,久之,授三等侍卫。”韩《纳兰君神道碑铭》云:“以二甲久次,选授三等侍卫”,皆示有较长之“待业”期。性德《瑞鹤仙·丙辰生日自寿》词“叹光阴老我无能”句,即见其无聊无奈之慨。徐乾学《纳兰君墓志铭》云:“岁丙辰,应殿试,名在二甲,赐进士出身。闭门扫轨,萧然若寒素,客或诣者,辄避匿。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而已。未几,太傅入秉钧,容若选授三等侍卫。”据此,则容若任侍卫,乃在明珠升大学士之后,时已及康熙十六年秋冬间。秦松龄《哭一等侍卫成容若》诗云“八年宿卫一亲臣”,则似自康熙十七年计其始。 四七

曹寅诗云:“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马曹狗监共嘲难,如今触绪伤

怀抱。”清初内务府设养狗处,曹寅曾以蓝翎侍卫任养狗处头领,因以“狗监”自谓。马曹,借指性德。据姜西溟《纳兰君墓表》,性德“尝司天闲牧政,马大蕃息”,知性德任侍卫时,一度管理御用马匹。清设上驷院主马政,然御用马匹则别有专署管理,即工部八监之御马监。御马监设都管一人。左、右副都管各一人,性德司何职无考。《通志堂集》有《西苑杂咏》诗云:“马曹今日承恩数,也逐清班许钓鱼”,容若原未以“马曹”自讳也。其昌平、柳沟、黄花城诸词,时地情境皆与扈跸出行不合,若以近边督牧之作视之,或差中其实。《西苑杂咏》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夏,既云“承恩”列于“清班”,是职司有变,业将重值内廷矣。性德充“马曹”,当在二十一年夏迤前数岁。余疑其晋二等侍卫即在二十一年夏秋间,惜无确证。又,御马内厩在西安门里玉熙宫,见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 四八

性德有双调《望江南》二首,俱作于双林禅院。其一: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其二: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此二词,显然为悼怀卢氏之作。其可怪者,何为屡栖佛寺?又何为每至佛寺辄生悼亡之感?久久寻思,始得恍然,盖卢氏卒康熙十六年五月,葬于十七年七月,其间一年有余,灵柩必暂厝于双林禅院也。性德不时入寺守灵,遂而有怀思诸作。《望江南》第一阕有“暗飘金井叶”句,当为康熙十六年秋作;第二阕有“忆年时”句,则必作于康熙十七年。《饮水词》中双林寺守灵之作,尚有《寻芳草·萧寺记梦):“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著琉璃火。”另如《青衫湿·悼亡》、《清平乐·麝烟深漾》等,疑亦为双林寺作。据《日下旧闻》、《天府广记》等载,双林禅院在阜成门外二里沟,初建于万历四年。

四九

康熙三年甲辰岁(公元1664年),陈维崧作《宝鼎现·甲辰元夕后一日次康伯可韵》词,题注云:“是岁元夜月食。”黄无骥据称:纳兰性德一生,逢元夜月食惟此一次,故其《一斛珠·元夜月食》词必作于康熙三年。且谓:是年性德十岁,《一斛珠》为性德可考知之早年之作。按,《通志堂集》载元夜月食词二阕、诗一首,十岁童子竟能连赋诗词数首,颇难置信。《一斛珠》词又有“窃药心灰”语,则必非十龄孩童之口吻。黄氏之说实不可取。检天文学有关文献,知月食原有规律,前次月食后,隔十八年又九日或十日必重为月食。若十八年间五值闰,则加十日;四值闰,则加九日。此即所谓“沙罗周”。康熙三年元夜为公历1664年2月11日,尔后十八年间五值闰,则当于公历1682年2月11日再加10日之时重遇月食,时为1682年2月21日,对应阴历恰为康熙

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日。此次元夜月蚀方为性德作词之时,性德时年二十八岁。性德一生,逢元夜月食共二次,非一次。

五十

性德有《采桑子》词曰:“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辩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此悼亡词也。顾贞观《弹指词》有同调同韵词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天样红墙,只隔花枝不隔香。 檀痕约枕双心字,睡损鸳鸯。孤负新凉,淡月疏棂梦一场。”张任政云:“观上二词,咏事则一,句意又多相似,如谓容若词为悼亡妻作,则闺阁中事,岂梁汾所得言之?”颇错愕不得其解。然检梁汾词,其和容若悼亡之作,非止一阕。如《金缕曲·悼亡》:“好梦而今已。被东风、猛教吹断,药炉烟气。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须转记、半生愁味。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钗钿约,悔轻弃。 茫茫碧落音谁寄。更何年、香阶划袜,夜阑同倚。珍重韦郎多病后,百感消除无计。那只为、个人知己。依约竹声新月下,旧江山、一片啼鹃里。鸡塞杳,玉笙起。”此为和容若《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词也。按,作诗而言涉他人闺阁者,古已有之。所谓“代赠”、“代悼亡”,世世累见,原不足诧。至明清之际,为他人赋悼亡之章,乃文士一时习尚。王次回有《为文始悼亡诗》,李良年有《一丛花·为尤悔庵悼亡》词,朱彝尊有《凤凰台上忆吹箫·和梁尚书伤逝作》词,数不胜数。唯代人发哀,难得真切而己,如容若“亡妇忌日”词,椎心泣血,一往情深;梁汾和词则有“倾城再得”、“香阶划袜”诸语,轻薄唐突,决非容若所忍言。

五一

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有“三载悠悠魂梦杳”句,知作于康熙十九年五月,卢氏丧三年之际。又据“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句,知是时已有续弦之议。另《虞美人》词云:“银床淅沥青梧老,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卢氏归容若在康熙十三年,既云“十年心”,词作期则在康熙二十二年。所谓“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盖有新人在侧,欲说不能耳。词当作于纳官氏后。十九年已有“重理”之议,取官氏或在十九、二十年间。 五二

康熙三十年,徐乾学刻《通志堂集》。同年,张纯修刻《饮水诗词集》,排次用徐本,字句夺误处亦同,惟改四卷为三卷,增词四首而已。此二本皆由顾贞观阅定,可视为同一源头。而后张祥河本、袁通本、万松山房本俱出此源。道光十二年,汪元治刻《纳兰词》(以“纳兰”代指性德自此始),编词五卷,排次与徐、张本迥异,字句相歧处亦多。该本为全新辑编本,其所据必另有自,是为性德词集版本之另一源头。后之榆园本依此。若以汪本与徐、张本互校,非止可订补误夺,且能了解性德修改其词之先后面貌,有助研究之意义甚大。另,校订纳兰词,尚须重视康熙间诸种词选本,徐、张、汪三本皆误之问题,或可于选本中得解。

如《琵琶仙·中秋》词,三本俱少一字,汪元治遂疑为自度曲。验以词律,易知此词上片“知道尽成悲咽”句当为七字句(上三下四),即“知道、尽成悲咽”,“”为何字,乃问题所在。至冯统《饮水词》引《草堂嗣响》入校,始知此句原为“争知道、尽成悲咽”,百年疑问,旋即冰释。 五三

通志堂本有《凤凰台上忆吹箫·除夕得梁汾闽中信》词。是阕《瑶华集》录之,而别题作“辛酉除夕得顾五闽中消息”,实不可信。辛本为康熙二十年,是年春夏,梁汾在京;七月,以奔母丧南还,性德作《木兰花慢》送之。时吴汉槎入关讯已确,梁汾于离京之际寄汉槎书云:“汉槎仁兄足下,满拟秋冬之际,得握手黄金台畔,倾倒二十年阔。而不幸罪重孽深,顿罹大故,骨摧心裂,仓卒南奔。吾兄抵燕之日闻此,定为挥涕也。晤期非杪冬即早春,半百生还,幸而践约。(中略)容兄急欲晤对,一到祈即入城,前世宿缘,宁止倾盖如旧也。”据此书,知梁汾已定是年暮冬或明年(壬戌,康熙二十一年)早春入京。十月,汉槎抵京,居徐乾学府中。交岁之际,梁汾果还京,与汉槎相见。姜西溟《题蒋君长短句》一文云:“记壬戌灯夕,与阳羡陈其年,梁溪严荪友、顾华峰,嘉禾朱锡鬯,松陵吴汉槎数君,同饮花间草堂。”即为梁汾壬戌岁初在京之确证。正月灯夕既在京,半月前之“辛酉除夕”,焉能远在闽中?《瑶华》副题必误无疑。按,康熙十七年初,梁汾自京南返。三月,于吴趋客舍会吴绮。后未久,即入闽中,依福建按察使吴兴祚。时闽中战乱未弥,梁汾因淹留福州甚久,《弹指词》有“螺川立春”词,可知尝在闽中度岁。性德《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乃作于康熙十七(十八?)年之除夕。又,康熙二十一、二十二年之除夕梁汾亦在南,然行踪仅及苕中,未入福建;且吴兴祚已于康熙二十年擢两广总督,梁汾无再度入闽之可能。 五四

“古戍饥乌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此性德《南歌子·古戍》词。据“龙堆”、“东风”,知为塞外春日之作。此词语重意深,必切当时实事,未得以泛论兴亡视之。“东风回首”句,乃自李后主“小楼昨夜”,“故国不堪”出,所咏实为叶赫旧事,其作期在康熙二十一年春东巡时。高士奇《东巡日录》:“三月丁巳(初九),銮舆发盛京,过抚顺。旧堡败垒,蓁莽中居人十余家,与鬼伥为邻。前朝版图尽于此矣。”又“四月庚寅(十三),雨中过夜黑河。夜黑城在北山之隈,砖城根,亦有子城,尚余台殿故址。太祖高皇帝破之,其地遂墟。”有如此背景,方称此词。而“英雄碧血”一句,尤觉字字千钧。 五五

性德《太常引》:“晚来风起撼花铃,人在碧山亭。愁里不堪听,那更杂泉声雨声。”既有护花铃,必非野荒旅途之作;而山亭鸣泉,亦非相府可有,惟京郊西山别墅方可当之。戴璐《藤阴杂记》、吴长元《宸垣识略》云渌水亭在玉泉山,必有所据;以此词为玉泉山作,词中景物皆可获解。余撰《纳兰性德年谱(谱首)》

曾云渌水亭有二:一为亭阁名,在明珠府中;一为别墅名,在玉泉山。此词或可做一佐证。以“亭”称别墅亦常见,苏州沧浪亭即一例。 五六

性德《忆秦娥·龙潭口》有“兴亡满眼,旧时明月”句,其慨深焉。按,龙潭口,在今辽宁铁岭境,贾弘文《铁岭县志》、冯瑗《开原图说》并有明确记载。方明季,龙潭口颇居地要,其东为建州,南为哈达,北为叶赫,西为开原;建州西出,必经龙潭口。茅瑞征撰《东夷考略》,记清太祖奴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七年尝夺龙潭口以运窖粟。康熙二十一年春,圣祖东巡吉林,返程于四月十三过叶赫、四月十六抵铁岭,即至龙潭口行围。性德作龙潭口词,乃在其时。所经既皆叶赫旧地,性德必多心折骨惊之感,不言叶赫者,盖知言必触忌也。及龙潭口,始有“天裂”、“兴亡”之句,意亦在幽微难言间。“旧时月色”,乃用刘禹锡“山围故国”诗意。圣祖是行作《经叶赫故城》诗云:“断垒生新草,空城尚野花。翠华今日幸,谷口动鸣笳。”其欣幸之情固迥别于性德。 五七

姜宸英《题容若出塞图》诗云:“一行白雁促归程,千里山河感慨生。半吟鞭望天末,白沙空碛少人行。”其一。奉使曾经葱岭回,节毛暗落白龙堆。新词烂漫谁收得,更与辛勤渡海来。其二。吴雯《题楞伽出塞图》诗云:“出关塞草白,立马心独伤。秋风吹雁影,天际正茫茫。岂念衣裳薄,还惊鬓发苍。金关千里月,中夜拂流黄。”据此数诗,知《出塞图》所绘,为容若远赴梭龙事。容若友人多有擅绘事者,此图作者疑为经纶(岩叔)。性德赴梭龙。经氏随行。既抵其界,岩叔于十月望日先行返京。以岩叔任此图,于理差近之,惜图今不存,无从指实。容若有《太常引·自题小照》词,当亦题此图之作,冯统一先生已有论述。容若又有《浣溪沙》“万里阴山万里沙”一阕,或亦题于此图。 五八

性德《青玉案·宿乌龙江》上片云:“东风卷地飘榆荚,才过了、连天雪。料得香闺香正彻,那知此夜,乌龙江上,独对初三月。”此亦康熙二十一年春夏扈从东巡之作。乌龙江,即松花江,此指驻跸之大乌剌虞村,地在鸡林(今吉林市)下游八十里。圣祖于三月二十八至四月初三皆驻大乌剌,故“独对初三月”云云全为写实。 五九

性德《唐多令·金液镇心惊》一阕,乃作于卢氏病中。“金液”句,用王彦弘《述妇病怀》诗,“香桃”句,用许厘乞女仙允病人回归事(见《太平广记·女仙》),“芙蓉露”,用杨贵妃苦肺热事(见《开元天宝遗事》)。上片写极力求医,下片写寄望于神仙,黄泉碧落苦寻觅,分明见其绝望矣。 六十

苏雪林论性德与入宫女子恋事,指性德《临江仙·谢饷樱桃》为证,今论者亦有踵苏氏之说者,实皆误解词旨。性德词曰:“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君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止为花疼。”首句“绿叶成阴春尽也”,见时令,且用杜牧《叹花》诗,言有“误期”事;下片云“独卧文园方病谒”,则谓性德有“患病”事;新科进士榜放之际,恰为樱桃新荐之期,故唐宋以还,新进士有设樱桃宴之俗,《唐摭言》即曾云“新进士尤重樱桃宴”,则樱桃乃与“科举”有关之物。“患病”,“误期”,“科举”,综而观之,词必作于康熙十二年。是年,性德以患寒热误廷试,未成进士,所谓“万春园里误春期”也。饷樱桃,盖有宽慰意,饷者为谁?《御览》引《唐书》云:“太宗将致樱桃于隽公,称‘奉’则以尊;言‘赐’又以卑。问之虞监,曰:‘昔梁帝遗齐巴陵王,称“饷”’。遂从之”。可知所谓“饷”,于人,则尊长者赠卑少者,于情,则尊长者见礼于卑少者也。揆以性德诸社会关系,饷樱者以徐乾学为最恰。性德乡试出健庵门,徐氏初以必成进士期之,孰料竟因病误期,失于垂成,徐氏遂以座师身份饷樱,以示抚慰。性德获赠樱,乃以此词报之。“绿叶”句先言误期之憾,并切时令。“守宫”以下二句,写樱桃,并点出“护”、“慰”字。守宫一辞,古人多用喻水果之鲜红色,如樱桃、荔枝之类。“分明”二句,伤失期,亦谓岁前乡试非出 缘,用“一片冰心”意,兼双方而言之。“独卧”句写病。“强拈”句道以词示谢。“感卿”句用李义山诗。李《百果嘲樱桃》诗云:“珠实虽先熟,琼莩纵早开。流莺犹故在,争得讳含来。”乃讥裴思谦之作,据《全唐诗话》,裴攀阿仇士良及第,李诗以“流莺”暗指仇,“含来”双关,谓裴氏功名藉仇氏而成。容若反用其意,于座师关切谨表感激。末二句,以花自喻,劝徐氏尤须保重其身。然“自爱”二字,又似有深意,暗示健庵当郑重选士之职,故此句用意极重,最见性德品格。后若干年,徐氏操纵选政,至物议沸腾,其有负性德爱意远矣。凡苏雪林及今人所称写“宫女之恋”诸作,无一可信,此仅以《临江仙》一词稍辟之,馀俟再论。 六一

“江南好,鐵甕古南徐。立馬江山千里目,射蛟風雨百靈趨。北顧更躊躇。”此容若《憶江南》詞,康熙甲子扈從江南之作,記鎮江。“立馬”句,容若《金山賦》雲:天子乃“泛樓船于中流,遂登茲山,駐蹕而騁望焉。於是南眺江路,百川爭赴;„„。北睠海門,萬壑競奔。„„爰親展宸翰,„„題以江天一覽”。“射蛟”句,《康熙起居注》四十五年十月初六日載:“上曰:朕甲子年南巡,由江寧登舟,趣金山寺,至黃天蕩。風大作,時衆皆懼而下篷,朕獨令滿挂船篷,截風而行,佇立船頭射江豚,略不經意。”二句俱用當時實事,非徒以故實湊泊,箋注家須著意焉。 六二

顧貞觀《桃源憶故人·容若構一曲房,屬藕漁書其額曰鴛鴦社》:“千金一刻三春夜,轉眼水流花謝。已覺都成夢話,只是傷心也。分明有恨如何寫,判得今生暫舍。還擬他生重借,領袖鴛鴦社。”此詞作于容若身後;副題曲房鴛鴦社云云,

則述容若生前事,並關沈宛。曲房,內室也;鴛鴦社,書額雖出藕漁(嚴繩孫),取意實由容若,觀“屬”字可知。按唐張泌《妝樓記》:“ 朱子春未婚先開房室,幃帳甚麗,以待其事,旁人謂之待闕鴛鴦社。”(又見馮贄《雲仙雜記》)容若命意本此。蓋示且有婚媾,預築金屋,待貯阿嬌爾。阿嬌,即沈宛,琴川女校書,才藝遠播,豔幟高張,容若慕其名,倩梁汾納采。康熙二十三年冬,桃葉渡江,千里至京,亦梁汾攜持之。交歲之際,沈氏歸容若爲側室,鴛鴦社遂成雙棲之所。陳見龍爲作《風入松》詞賀之,有“應是洛川瑤璧,移來海上瓊枝”之句。良宵苦短,荏苒春盡,合歡花謝,容若溘逝。時未半年,鴛鴦裏,獨留吞聲之嫠婦,成沈姻緣,終爲悲劇。梁汾所謂“夢話”、“傷心”諸語,皆因此生歎。沈宛事,余有專文論之,不瑣瑣再敘。 六三

觀堂《人間詞話》:“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七“自然之眼”數句,似崇不襲古賢,一空依傍;不藉故實,獨任性靈;不摹成句,另鑄新辭。然踵前人之舊語,或增益其含蘊,或變易其情采,貌若仿擬而神有刷新,未必便失卻真切,盡屬效顰。原創固可貴,化用亦未可率加排斥。趙甌北賞杜詩:“古人久已說過,而一入少陵手,便覺驚心動魄,似從古來未經人道者。”正謂化用高手有生新出藍之功。王國維“借古人之境界爲我之境界”之說,頗同甌北之論,未嘗不重化用也。原創多恃天分,化用兼需學養。天分高,學養足,化用始能不隔不晦,看似妙語天成,而實語有所本。容若《飲水》,佳句疊出,每臻前人未及之境,讀來愜心饜口,使人驚爲才人獨造,實亦有化用而成者。唯原句不甚顯,新詞渾樸帖切,人多不知不覺耳。如《采桑子》“冷逼氈帷火不紅”,情境逼真,如在目前,似全然從“自然之眼”來,而楊萬里《霰》詩之“冷氣襲人火失紅”,卻是此句出處。楊詩本尋常語,容若化用,頓見精彩,反成名句 六四

容若《浣溪沙》:“十八年來墜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是闋全用唐傳奇《霍小玉傳》事。“十八年”、“紫玉釵”,皆爲小玉傳中明文;“吹花嚼蕊”,獨切小玉身份;“紅綿粉冷”數句,亦可於小玉故事見其仿佛。容若身所遇、詞所述,必爲倡家女,決不可移貴家閨閣。此乃爲沈宛作也,記新婚情事。 六五

容若《浣溪沙》有“鬥雞人撥佛前燈”一闋,若不知其用陳鴻《東城老父傳》,全首皆不得解。 六六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十六字寫盡中國數千年歷史,魄力極大。《過秦論》:“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漢也,唐也,明也;《胡笳曲》:“漢家自失李將軍,單于公然來牧馬”,南北朝也,遼金元也:皆藉牧馬來去括

盡。而“畫角聲中”四字,詞致悠遠,尤令人慷慨生哀。 六七

剪字韻《金縷曲》“燈下菊影”詞,徐方虎首長唱,龔芝麓先有和作。後十餘年間,和者不絕。容若“疏影臨書卷”一闋,亦和“燈下菊影”之作,唯《通志堂集》失署副題,後人難以知曉。 六八

謝朓《同王主薄怨情》詩:“平生一顧重,夙惜千金賤。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見。”容若《木蘭花令》“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正用謝詩。自汪元治本《納蘭詞》誤刻後句“故心人”爲“故人心”,遂致該詞意趣全消,薄淡無味。

容若《臨江仙·寄嚴蓀友》:“別後閑情何所寄,初鶯早雁相思。如今憔悴異當時。飄零心事,殘月花知。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梁溪。匆匆欲話分攜。香消夢冷,窗白一聲雞。”傅庚生曰:“仙品、鬼才,何由判耶?試別舉他例明之。溫飛卿《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有,人迹板橋霜云云。吟哦之餘,覺有情情灑灑之致,是仙品也。納蘭容若《臨江仙》別後閑情何所寄云云,寓目之頃,俄有踽踽悸悸之情,是鬼才也。”見傅著《中國文學欣賞舉隅》。 六九

容若《臨江仙·寄嚴蓀友》:“別後閑情何所寄,初鶯早雁相思。如今憔悴異當時。飄零心思,殘月落花知。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梁溪。匆匆剛欲話分攜。香消夢冷,窗白一聲雞。”傅庚生曰:“仙品、鬼品,何由判耶?似別舉他例以明之。溫飛卿《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迹板橋霜云云。吟哦之餘,覺有清請灑灑之致,是仙品也。納蘭容若《臨江仙》別後閑情何所寄云云,寓目之頃,俄有踽踽悸悸之情,是鬼才也。”見傅著《中國文學欣賞舉隅》。 七0

新刊《全清詞順康卷》錄納蘭詞,引《古今詩餘醉》、《東白堂詞選》入校,可補天風閣本之闕。成德“相逢不語”《減字木蘭花》一闋,風懷旖旎,讀者多揣測其事;今見煞拍“轉過回廊叩玉釵”一句,《詩餘醉》乃作“選夢憑他到鏡臺”,尤存容若初撰原貌,詞之本事遂渙然得解。“選夢”,沈宛詞集名,代謂其人,詞爲沈氏作無疑。俞兆曾《洞仙歌挽容若侍中》:“問新來,倚窗選夢”。陳見龍《風入松賀成容若納妾》:“佳人南國翠娥眉”,皆同時人述其事,已鑿鑿堪信;今更得成德自作《減字木蘭花》證之,成、沈一段姻緣,豈須逡巡聚訟其真幻耶? 七一

張任政,字惠衣,光緒丁酉(1897)年生。1949年後,居杭州孝女路萱壽裏。1960年12月,卒於肝癌,葬南山公墓。張氏有一子,曰劭能;一女,曰茂能。

近出宋雲彬《紅塵冷眼》,于張事稍有述及。宋,任政舊友。 七二

鄧懿,1932年入燕京大學,1936年畢業。得顧隨指導,成畢業論文《納蘭詞的幾種作風》。同年又有論納蘭文章載天津《大公報》,得張裕京賞識。七七事變後,遷居天津,嫁史學家周一良。1949年後,任教北大。2000年卒,時86歲。鄧氏早年有納蘭文字,今俱不易見。 七三

2001年冬,《天香滿院圖》在京拍賣,得二十余萬元,價甚昂。承趙迅先生見告,該圖題款兩行,右:天香滿院圖;左:乙丑仲秋廣陵禹之鼎畫。下綴二印:“禹之鼎”,白文;“尚基氏”,朱文。表框另有邊跋爲:飲水詞人遺像,憶風堂舊藏,爲題《天香》一闋。夏孫桐。悔生(印)。按,成德卒於乙丑五月,尚基八月始爲寫真,其可能性能得幾何?圖繪一少年,身畔有老桂參天,花如黃雪,京中焉得有此?題款未言所繪何人,湯大奎及夏孫桐指認成德,依據何在?又,張任政嘗見此圖影印片,雲圖“無款識“,今則有禹之鼎題款,尤爲可疑。聞周汝昌先生曾有專文考辨此圖,以爲決非容若像,庶或近實。 七四

徐乾學謂容若“書法摩褚河南臨本禊帖,間出入于黃庭內景經”,餘近睹小莽滄滄齋藏徐乾學手書詩頁,與容若手簡字體筆致極相似,幾如一手所爲。因悟容若習書乃以徐氏爲近宗。康熙癸醜,容若鄉試出乾學門,大以得師爲幸,恭執弟子禮十有餘年。其經史學術,諸子文章,盡得徐氏指授;而立身行事,亦奉其師爲楷模。至被中畫肚,慕仿其書字,蓋步趨之一端耳。 七五

成德繼室官氏,系出八大貴族之瓜爾佳氏。曾祖費英東,清開國元勳;祖圖賴,父朴爾普,俱一等公。奕世簪纓,貴盛其比。既嫁成德爲大學士塚子夫人,母家位祟,夫家勢重,其身分之尊,遠非顔、沈諸側室可望。按明珠三子,長成德原配盧氏,仲揆敘妻耿氏,季揆方娶覺羅氏,悉葬納蘭家祖塋,碑碣志文今俱在,唯官氏墓誌不見,頗涉蹊蹺。侍妾無碑誌,位卑身賤使然;若夫人,則不可獨無。皂甲村墳園三十年前猶在,據見之者稱,園列九墓:明珠夫婦,成德與盧

氏,揆敘夫婦,揆方夫婦及永壽。亦無官氏。蓋官氏未葬于納蘭祖塋,今不得見其墓碑自屬當然。然官氏緣何不見於夫墓之側,仍費尋思。又:徐氏《成德墓誌銘》刻石雲:“繼室官氏,光祿大夫少保一等公樸爾普女”,石上“樸爾普”三字被人鑿去,字痕僅隱約可見;《通志堂集》刊該段銘文,僅有“繼室官氏,某官某之女”數位,皆忌存樸爾普之名。今人啓功以爲,官氏父或曾獲罪朝廷.墓銘遂剜去其名姓。然稽諸史實,樸爾普並無罪愆,且去世遠至康熙五十年之後,“因罪諱名”之說顯難成立。餘嘗反復推求官氏事,勉得一解,雖乏文獻依憑,而自信切合情理,因撰此條,以供方家一哂。竊以爲,官氏不入納蘭家墳,唯一

之原因,緣其身已不屬納蘭家成員。具體而言,成德逝後,官氏已脫離明珠家族;脫離之原因,爲改嫁。官氏既另擇其主,則樸爾普女已不爲明珠子婦,樸爾普名亦自不應再留于成德墓銘。鑿而去之者,乃明珠旗人。《通志堂集》諱稱“某官某之女”,亦出同一原因,並據以知官氏再醮之期,必在《通志堂集》刊行之前。趙殿最《福格墓誌銘》列成德二夫人,一盧氏,一顔氏,無官氏,亦由此。或問:“顔氏,妾也,尚苦節持家以終,官氏,夫人也,何竟至改節?”按此亦易解。蓋顔氏有

子,守有所依:官氏無子,留無可待。身無子而翁年壯,禮所從權,其拂衣再嫁,宜矣。 七六

王鴻緒《明珠墓誌銘》:“孫女四人,長適翰林院侍講高其倬,次適翰林院侍講學士年羹堯,次適馬喀納,皆先卒;次未字。皆性德出。”性德四女記載唯此,而其命運之乖蹇失常,可悲可怪,良足嗟歎。不得中壽,可悲也;三女連翩不得中壽,可怪也。方明珠之喪,稚女齒不少於二十四歲,猶曰未字,可怪也;父祖俱亡,身無所歸,其間委屈,必有伸重難言之苦,可悲也。已嫁三女儘先明珠而卒,度其年,皆不足三十。長婿高其倬,漢軍鑲黃旗人,康熙三十三年進士,仕履極豐,熙朝開拓西土,功居年羹堯之亞。《清史稿》卷二九二有傳。吾嘗見高氏著《味和堂集》,據知其生康熙十五年丙辰(1676),卒乾隆三年戊午(1738),年六十二。該集多述及其妻,均謂繼室夫人蔡氏,乃將軍蔡毓榮女,于故妻納蘭氏,則略無一字,想必夫婦共事時日甚短。仲婿年羹堯,漢軍鑲黃旗人,康熙三十九年進士,與性德次子福爾敦同榜。羹堯爲康雍間聞人,一生行事具《清史稿》卷二九六,不須縷述。羹堯撰揆方夫人覺羅氏墓誌銘:“蓋額駙(按指揆方)乃前妻之叔父也,當郡主之于歸,余妻方在待字,而郡主與額駙以其孤弱也而憐之„„然餘之執筆不禁泫然者,則以安仁奉倩,相憐同病,淒其舊雨,昔夢重溫,蓋余妻之墓,已有宿草久矣。”按覺羅氏生康熙二十年,卒四十五年,壽二十六;覺羅氏聘時羹堯妻芳待字,及覺羅氏之卒,羹堯妻墓久有宿草,則性德仲女享年,約略二十許耳。馬喀納吾無所知,唯估性德第三女春秋之短促,殆與其仲姊相類。較而言之,成德諸女,以最么者最爲不幸:孑然一生,怙恃盡失,茫茫大地之中,終將從何了局? 七七

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卷首引額騰額撰《那蘭氏族譜》,學界甚重之,而難覓一睹。余偶於北圖檢得一見,方知其取材不出《實錄》及《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等書,價值頗有限。茲稍述其略,俾尋覓者得知梗概。書爲額氏手稿本,封面僅“家譜”二字。素紙無欄,書口無字,內頁無題、序。不分卷。卷末有“道光三年四月吉日敬修,葉(赫)那蘭氏八旗族譜”及“十四代元孫額騰額敬修”數語,語脫“赫”字。“元”即“玄”,避聖祖諱作“元”。譜首總述葉赫家世,約三百餘言,雲自《實錄》抄出。稱星墾遷葉赫河沿,時爲宣德二年;至萬曆四十八年金台石亡,爲葉赫貝勒計一百九十年,亦未盡合史實。正譜臚列星墾以下十一

世,金台石居第七代,尼雅哈第八代,明住(珠)第九代,常德(成德)第十代,至十一代福格、福勒敦而終。該譜僅及康熙中期,於雍、乾、嘉三朝世系均闕如。額騰額自稱十四代孫,而其祖若父二代名諱枝脈譜具無載,欲研究性德後裔者,此譜毫無助益。 七八

《禮記陳氏集說補正》三十八卷,題成德撰,實出陸元輔手,余《納蘭性德著作考》已有辨證。按此書餘嘗見三種,一在《通志堂經解》,一爲單行本,一爲日本刻本。單行本分裝四冊,白口,單魚尾下有“集說補正”、“通志堂”字,無序跋,似乾隆單刻本。日本刻本八冊,系前種之翻刻,版框略小,書口下無“通志堂”三字。卷末頁雲:“享和三年歲次癸亥新鐫學問所禦藏制本頒行所江戶谷池之端仲町 須原屋伊八同神田鍛治町取次所須原屋孫七享和二年刊”。享和二年,當爲清嘉慶七年。該書附刻方苞《書陳氏集說補正後》一文,可知日人已疑書非成德之作。又,徐氏《傳是樓書目》(王存善本)之“經部”著錄:“禮記陳氏集說補正》,三十八卷,六本。”同一書,一無撰者名,一署成德撰,個中原因,亦費解。 七九

民國舊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易類列《大易象數鈎深圖》一種,雲全書三卷,康熙刻本,納蘭性德著。尚秉和先生撰“提要”雲:“清納蘭性德著,張文炳重訂。文炳字明德,山西絳縣人,順治三年進士,官安徽泗州知州。據其自序,是書得諸成大人《五經講義》中,檢出付梓,以廣其傳。末更附以來氏《易說》,其上卷共四十圖,中卷五十圖,下卷約四十餘圖,共一百三十餘圖。有有說者,有無說者,文炳或加按語,以申其義。其河洛圖,蓋雜取宋劉牧者居多,于數之原理,頗能鈎深闡幽。然有不當者,„„。至卷末所附來知德《易說》。按,來氏易在明代已風行,並非罕見,殊無輕重。總之,此書除于易數有取外,於象皆不切無關,且有誤者。名曰象數鈎深,不副其實。”按,是書《四庫全書總目》早有著錄,乃元人張理撰,非出性德,徐乾學自道藏錄出,采入《通志堂經解》。張文炳所謂自“成大人《五經講義》”檢出者,即成德通志堂所存過錄之本,文炳不究其來歷,遂誤署成德。民國續修四庫全書,繼沿其誤,尚秉和之“提要”,亦屬失察。 八0

《通志堂集》卷十至十二收成德經解序跋六十五篇,《通志堂經解》署成德名之序跋亦六十五篇,似無歧異。然將兩書細校,篇目並非完全一致。一、《通志堂集》有,《通志堂經解》無者兩篇:《雪山王氏總聞序》、《龍學孫公春秋經解序》。按,《詩總聞》、《春秋經解》本在《通志堂經解》選目內,故成德爲作序。後此二書徐氏自選目中抽去,致序無所用,唯存於《通志堂集》。二、《通志堂集》無,《通志堂經解》有者二篇:《呂東萊春秋集解序》、《格庵趙氏四

書纂疏序》。《通志堂經解》卷帙浩繁,尋檢爲難,此二序遂無人知曉,幾同佚文。聞有人欲編《納蘭性德全集》,建議增此二序。 八一

《通志堂經解諸序》,間有他人之作。余《納蘭性德著作考》嘗舉《雪山王氏詩總聞序》數篇,乃朱彜尊所撰。張雲章《朴村文集》有《與朱檢討書》一通雲:“每見通志堂近刻經解弁首之文,詞簡而義賅,表彰先儒其出處爲人之大概,與著書之微旨,本末具舉,每讀之竊歎,以爲非我朱先生不能,未知信否。恐海內亦必無此巨手也。間有似出他手者,某亦能辯之。”蓋朴村先知徐氏之假手彜尊,而後寄書朱氏,故作懵然,炫其目力耳。然正可爲余文一佐證。《通志堂經解》體例,或用原書舊序,或用成德署名之序,唯《劉公是春秋權衡序》一篇,徑署“康熙甲寅十月後學秀水朱彜尊序”,當屬例外。 八二

《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成德序,《传是楼书目》有著录。《通志堂经解》刊收,有成德自序。又有单印本,书名《合定大易集义粹言》,无“删补”二字,亦有成德序。朱彝尊尝为此书作序,然上二种俱未刻入,未悉何故。朱序见《曝书亭集》卷三十四。 八三

《名家绝句钞》,顾有孝、吴兆骞、蒋宣虎共编,成德为作序。此书吾未见,亦不详其刊刻与否。近日某杂志载邓之诚《五石斋文史札记》,其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四日条下云:“通学斋送《名家绝句钞》来,尽有明一代及清初,选牧斋一百余首,顾茂伦所选也。刊刻精好,颇欲得之,以娱老景。然实无谓。”则确有此书,且稍知其内容。唯蒋宣虎为何许人,仍莫之知。 八四

容若自言“性喜作诗余,禁之难止”。性,所谓个性也,天赋也。近人夏仁虎云:“凡学可以人力致,惟词则得于天事者为多。好鸟鸣春,幽蛩响夕,微风振松篁,寒泉咽危石,孰为之节奏?自赴其欢娱哀戚之旨,皆天也。词人之词亦犹是而已。是故古来作者,太白、飞卿为之,有其天也;杜陵、昌黎无其天,弗强作也。惟天故真,惟真故不为境所限,若南唐二主、若张功父、若纳兰容若,或偏霸江左,或贵公子,宜无弗得于志矣,然其为词郁伊善感,含情绵漠,有过于劳人思妇者,岂人力所能致耶?”此夏氏《袁寒云词序》语,见《辛丙秘苑》。 八五

《納蘭性德詞》,羅芳洲編,1946年文力出版社版,袖珍小開本。羅氏序稱清爲詞之復興時代,“其間能不傍古人,自出機杼者,惟納蘭性德一人而已”,評價極高。惜序文簡短,議論未足。《納蘭性德詩》,李竟芳校,1934年光華書局版。李氏序雲,納蘭詞風傷感淒惻,詩則“一變爲平淡,爲沈著,又是一種風調”。又雲納蘭詩有“宋詩韻味,絕句最佳,律詩則稍遜”。《納蘭〈飲水詞〉、

〈側帽詞〉全稿》,1935年中國圖書館刊行,詞據許增本鉛印,無序跋,不署編者名。觀書名,編者似以《飲水詞》、《側帽詞》爲底本,實無其事。 八六

成德字容若,或谓“容若”二字源出自佛典,似未确。按:容若,清人每记“顒若”,今人亦偶有称成德为“纳兰顒若”者(如周汝昌《献芹集》)。容若,实同顒若。容、顒古音本同,顒通容,亦非罕见。请初大儒李顒,又称李容,乃著例。《易\"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顒若辞出此。顒,马融训“敬”,孔颖达训“严正”,皆企敬慕意。若,虚辞,犹“然”。孔氏《正义》:“观者,王者道德之事。”又曰:“下观而化,皆孚信,容貌俨然也”。成德取字,正与此合。顒若或作“顒然”,“苍生顒然,莫不欣戴”,见《文选》。 八七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廿三之夜,纳兰性德邀姜宸英,顾贞观、吴雯作陪,于渌水亭宴请远道来京之故友粱佩兰.阶前有双夜合,时际盛开,觥筹之余,即指夜合花为题,各赋诗一章.诗人雅致,逸兴遄飞,唯未料及曲终人散之后,性德寒疾复发,迁延七日,竟溘焉长逝。《夜合花》诗,或即容若绝笔;其阶前之夜合,亦被后人关注。明珠故宅在京城后海北沿,乾嘉间为成亲王府,清季改醇王邸。今其东院为国家宗教局,西园为宋庆龄纪念馆。今岁五月杪,予偶涉西园,见其南偏有树四五,高不逾丈,扭不足尺,枝叶扶疏而无花,俱夭斜临水。树畔立一短碣,有文云:“明开夜合花,本名卫茅。初夏开小白花,昼开夜闭,故名明开夜合花。康熙年间,此园是明珠府第,已有此树。明珠之子纳兰性德曾作诗赞曰: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观此,不觉失笑:此树与容若所咏之树花时不合,今之所谓掌故家,何不察之甚也。渌水亭前之夜合,究为何树,当为一辨,庶免短碣之误导后人。容若诗云:“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用嵇康《养生论》:“合欢蠲忿”典;崔豹《古今注》称合欢“树之庭阶,使人不忿”。容若阶前,得无乃合欢邪?又,容若既逝,吴雯挽诗歌云:“片语端能订久要,合欢花下和吹萧。”朱彝尊《送粱佩兰还南海》诗云:“合欢花开暑雨徽,故人留君解骖腓(原注:谓纳腊侍卫性德也).”皆称当日所咏为合欢,且花在暑时.吴雯又有《送顾华峰舍人南归》诗二首,亦咏容若夜合花事,其第一首末句为“足伤心是合欢诗”,第二首末句为“夜合花开罢赋诗”,以合欢、夜合称同一花树,可知其树一种而有二名,既名夜合,又名合欢也。检林学工具书,有云:合欢,豆科乔本,高近槐柳,羽状复叶.小叶夜间成对相合,又名夜合花.盛夏开粉红花,形如马缨,花期长月余,因又称马缨花.按,此种合欢,京中甚易见,子宅外道旁,即遍植成排,每至端阳之后,繁花满树,红缨簇簇,翠羽笼烟,极妍美婆娑之致。合欢又名夜合,卫茅亦又名夜合,然卫茅绝不可称合欢,合欢亦无卫茅之名。合欢、卫茅虽同有别名夜合,却非同种植物,不可混同。容若之夜合,乃又名合欢之夜合,非初夏开花之卫茅,理亦显见.再做深究:谓渌水亭边有开白花之卫茅,毫无凭证;若谓有开粉红花之合欢,则有文献可稽。试看揆叙《禾中留别竹姹先生诗》:“吾兄昔好客,结识俱英贤.就中公最亲,

如影依形然。每因爆直暇,觞咏偕欢妍。门前渌水亭,亭外泊小船。平池碧藻合,高树红缨悬„„”高树红缨,非合欢而何?综上所论,容若阶前之夜合,必为合欢,而非卫茅。或曰:“今西园之卫茅,安知其非康熙时之古树?”行文至此,不妨再就卫茅之来历略作陈述。盖此卫茅,固可称古树,然其龄至多二百年所,三百年前之明珠府中,决不能有。卫茅北*巨沟,沟之凿期劝;可考知。据《顺顷天府志》,沟由成亲王永瑆(乾隆五十四年封王,道光三年去世)开凿,以引玉河水人园。时京中宅第恩允玉河入府者,唯成王及土默特贝勒两家。钱唐九钟主人《清官词》一书,亦载此事:“仁宗四女庄静公主,下嫁土默特贝子玛尼巴达拉,赐第在德胜门内东蒋家房.与成哲亲王第均赐玉泉山水引入邸中,城中诸邸皆尤此也。”圣眷隆重,天下仅有,成亲工特在沟上筑恩波亭,以示感念。近人瞿蜕园诗“玉河一脉引满涟,朱邸承恩制度专”,即咏此事。此沟深逾两丈,宽达丈余,边沿叠石而起,极为峭峻。方开凿时,全藉人力,须上宽下窄,始可止塌方。沿岸丈许(或更宽)之内.尽属开挖之域。域内原有之草木,必尽数堀去,无一存留。待凿达设计深度,叠石起堰,以土回填,始成两岸平地。(多余之土堆积于南侧,成小山,今有箑亭在上)故今近岸之树,惧植于沟成之后。卫茅数株,距岸不足四尺,正栽在回填土上,言其不过二百龄,谅不有误。又或问:“尔既曰当时夜合为合欢,今何不见?”清初以来,历三百余载,沧桑陵谷,华屋山丘,昔日玄观桃花,忽成免葵燕麦.亦无足异。唯熙朝之合欢,今已渺然;后来之卫茅,竟立碑充数,将鹿作马,视鸠为鹊,世多假冒,树犹如此.良是慨叹也已。尝闻近有纳兰迷,曾至卫茅树下,荐馨拜祭,若草木有知,吾恐合生忿,红颜煞白;卫茅含愧,玉面顿赤也。因作俚句曰:万簇红缨映水娇,合欢花下和吹箫。而今却道当时错,强起诗灵赋卫茅。又曰:一沟龌龊恩波水,几树弓身媚客花。辽鹤归来空怅望,如初只剩夕阳斜。

八八

清人刻容若词集,以张祥河本为最劣。张氏称:“余尝刻于粤西藩署,原本残缺,其有不合律者,或传钞之讹,余为更易十数处。”(《关陇舆中偶忆编》)乃以臆改旧本为能事,实不可取。张氏所谓“原本”,为张纯修订稿刊《饮水诗词集》,天风阁本《饮水词》称张样河本与张纯修本“全同”,亦疏细捡。

八九

顷见民国甲戍(1934)印《芳心尘影斋丛刊》,收霍洁尘撰《和饮水词前集》一种。其书每页分上下两栏.上栏录性德原词,下栏为霍氏和词,共和一百八十七首。其名“前集”,盖原拟作‘后集”,欲尽和纳兰词,而实未作后集。洁尘,吾未知其何许人,据《丛刊》第一册之《洁尘居士略传》,云其耽内典,习净土;然书由戴季陶题签,则未必真敝屣尘俗士也。其词风格驳杂,用语生涩,多不美听,稍能掉文而已。录其二阕以见意:《长相思》:想前程,畏前程,世路嵯峨不易行,长宵未点灯。听残更,泣残更,梅子黄时恨已成,吟堕助咽声。《采桑子》:一声凄咽分离也,夜夜盈粱。淡月留墙。倾盖兰交久更香.薰莸末许他人识、曾

笑鸳鸯。不及清凉,且把人间作舞场。《丛刊》第二册另有霍氏词集《梵月碧泠词》,内有《蝶恋花·集纳兰词》二旨,兹录其第—首:露下庭柯蝉响歇,似有猿啼,触绪添悲切。并著香肩无可说,问君何事轻离别。寂寂绣屏香篆灭,索壁斜晖.拥透簾残月。无奈钟情容易绝,逆风吹散三更雪,亦半通不通,无甚可观。“透簾”一句,尤扦格拗口,不成模样。如霍某者,早期之“纳兰迷”也,而才力不继,大类东村施姑娘耳。

九0

归允肃《归宫詹集》卷四有《成容若挽詩》七律一首,不见于《通志堂集》附录,当为徐氏失载。归诗全文云:回首彤墀侍从年,雄文藻思极雕镌。云骙忽散中朝影,藜火虚从太乙传。绝塞横行驰瀚海,属车播笔奏甘泉。风流俯仰成今古,追忆人琴倍惘然。归允肃.康熙十八年已未进士,官至詹事府少詹事。康熙二十五年,允肃作赠顾粱汾诗有云:“多情莫帐山阳笛.满把花枝泛酒卮。”亦谓容若事。

九一 顾贞观《栩园词弃稿序》,于研究纳兰性德词学思想及清初词风流变,意义极大。施蛰存《词籍序跋萃编》未收,盖未之见。严迪昌《清词史》、蒋寅《王渔洋与康熙诗坛》及白敦仁《彊村语业笺注》等虽有引述,俱只片段,学界仍难获观全璧。按:陈聂恒,字曾起,号栩园。武进入,家有且朴斋、秋田苹堂。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历官广西荔浦知县、刑部主事、检讨。康熙四十三年,陈氏自刻其词集《栩园词弃稿》,乞梁汾一文以冠其集。梁汾仅作书一封以应之,聂恒遂刻于卷首,题为《顾梁汾先生书》。后人称《栩园词弃稿序》、《答秋田论词书》,皆顾书之异题。今据康熙且朴斋刻本《栩园词弃稿》,录其全文如下。《顾粱汾先生书》:判袂一十余年,相固之名既成,愿且遂臭。悬知近岁风采倍常,而玉山朗朗、在老人心目间者,尚依然向日栩园也。忆首有拙诗题金缕曲云:“人因慧极难兼福,天与情多却费才。”后闻恰续鸾胶,便亦懒寻鱼素,然未尝旬月不廑企想。忽承柬翰,深荷见存;欲令野者姓名附尊词以不朽,而厚意虚怀,至如昔人所云“不蕲其知吾之所已就,而蕲其知吾之所未扰”、抑何问之下而恭也。年力如栩园,夫孰得轻量其所就者。而余固窃叹天下无一事不与时为盛衰。即以词言之,自国初辇毂诸公,尊前酒边,借长短句以吐其胸中。始而微有寄托,久则务为谐畅。香岩倦圃,领袖一时。唯时戴笠故交,提簦才子,井与燕游之席,各传酬和之篇。而吴越操觚家闻风竟起,选者作者,妍媸杂陈。渔洋之数载广陵,实为斯道总持;二三同学,功亦难泯。最后吾友客若,其门地才华,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尽招海内词人,毕出其奇。远方骎骎渐有应者,而天夺之年,未几辄风流云散。渔洋复位高望重,绝口不谈。于是向之言词者,悉去而言诗古文辞,回视《花间》、《草堂》顿如雕虫之见耻于壮夫矣。虽云盛极必衰,风会使然,然亦颇怪习俗移人。凉燠之态,漫淫而入于风雅,为可太息。假令今日更得一有大力者,起而倡之,众人情然从而和之,安知衰者之不复盛邪!故余之于词,不能无感;而于栩园,实不能无望。虽然,将何以益栩园?唯余受知香岩,而于词

尤服膺倦圃。容若尝从容问余两先生意指云何,余为述倦圃之言曰;“词境易穷。学步古人,以数见不鲜为恨;变而谋新,又虑有伤大雅。子能免此二者,欧秦辛陆何多让焉.”客若盖自是益进。今栩园之倾倒于余,不减容若;且此中甘苦,皆能自知之而自言之,二者之患,吾知免矣。读其词者,方不胜望洋向若,茫焉而莫测其所就,而犹然自以为有所未能,何也?倘亦有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者乎?吾足以知栩园之所就,有深于此矣,而何以益栩园邪? 栩园行以名进士出宰百里,抵都时倘举余语质之渔洋,必有相视而笑、且相视而叹者。起衰之任幸已有属,但不知我辈犹及见否耳。秋暑长途,珍重珍重。不备。七月二十六日,石仙山樵顾贞兄顿首复。 九二

成德昆仲博学擅文,得益于明珠重视子弟教育之家风,容若髫龀背讽经史;年十七入太学,即得祭酒徐立斋器重。早岁积学,已有根柢,此固由慧性天成,而导其幼年开悟、汲汲向学.亦必有人.容若之启蒙师为谁何,未见明确记载。予读《通志堂集》附董讷《哀词》,揣其文意,疑董氏或即其人,而犹末敢确信。近出纳兰性德研究某专著,谓明珠尝延通州举人丁腹松入府,教授童子性德,并称丁氏为对性德影响最大之汉文土。至丁氏所授何种功课,如何严于教诲,又如何得明珠敬重、性德尊从,无不缕述详尽,几如亲见。然寻其所据,则仅云“据史料记载”,语焉不详。盖作者本无确证,不得不含混耳。按,丁腹松,字木公,南通州静海乡人,其行事俱见梁悦磐等撰《通州直隶州志》。该《通州志》末卷引《一经堂笔记》云:“丁腹松试礼部不售,馆于某相国家。未几,丁母忧归。逾年,相国奉命至扬州,松往谒。时相国尊宠用事,自督抚以下待命舟侧,不即见。松至,亟登岸迎之,诸大僚相顾惊异。越日,以一函授松,曰有仆安某,任六安州,可持此书往取千金.松受其书,归而火之„„相国败,诸尝通好者或至连坐,松前后数年,无一言及私,故不与其难。”文中之“某相国”,易知其确谓明珠,丁腹松任明府西席,当为事实,然指丁氏为性德之师,则大成问题。丁氏“试礼部,不售”,而后才“馆于某相国家”。《通州志》卷十于丁腹松科举履历记载甚明,乃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举人,康熙四十二年癸未进士(《明清进士题名碑录》记丁腹松为是科三甲四十八名)。其试礼部,已在康熙二十四年春,入馆明府,最早亦在是年三月.时性德已三十—岁,命若风灯.骎骎将赴王楼之召矣。某专著关于性德由丁氏“启蒙”之种种想象,顾如沙上之塔,不攻而自溃。丁氏或曾及见性德,然仅为主宾,不可能为师生。性德久擢巍科,身充近侍,校《经解》、著《饮水》,文名远播,鸡林向慕,当代国士如朱、严、秦、姜辈,俱抗节与交,朋侪接之。丁氏何人,而竟得傲倨师位?丁氏非性德师,已不足沦.丁腹松既至明府,其受教者亦甚易知,乃揆叙与福格。时揆叙、福格叔侄方十一二岁,向由吴子汉槎授读。二十三年十月,汉槎病卒,西席无人,丁氏恰落第在京.遂得继汉槎之任。又据“末几.丁母忧归”数句,丁腹松坐馆似较短暂,约略不过数月。揆叙诗文尝述及其师,仅吴兆骞、唐孙华、查慎行三人,无丁氏,盖过从未久,印象不深耳。汉槎等三人皆知名士,丁氏逊之远甚,因不被见重,或亦原因之一。

九三

乾嘉以迄清末,纳兰词多有辑刻。《续修四库全书》独收任刻《纳兰词》,以其较诸本为忧。齐鲁书社新印《续修四库提要(稿)》,第十三册有孙人和撰汪本提要,其评介全用前人旧说,少有新见。孙氏于纳兰词,非所专精,故未能深论。唯末句云:“书名当题饮水,不必改用纳兰”,颇同吾见。《饮水》乃容若生前自定,“钦水词人”向为容若代称,“如鱼饮水”为容若寄意浯,且道光前渚本皆名《饮水》,其集仍题《饮水》,似较《纳兰》为妥。又,容若词称纳兰词,犹东坡词称“苏词”,耆卿词称“柳词”,泛谓也;而未闻以《苏词》、《柳词》做书名者。纳兰词之不必名《纳兰词》,亦如是。 九四

容若《疏影》“芭蕉”词见《今词初集》,为早期之作。沈时栋亦有《疏影》词,题作“芭蕉步朱竹垞原韵”。朱作当为原倡,容若词亦步朱韵之作。朱词载《茶烟阁体物集》,又见康熙十八年刻本《浙西六家词》。 九五

容若(生查子):“短焰剔残花,夜久边声寂。倦舞却闻鸡,暗觉青绫湿。天水接冥濛,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此阕表现用世有为之追求,属早期词之代表。抒建功王事之怀,而以倩婉语出之,又与香草美人之俗套异趣,乃容若创格,两宋以来所仅见。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乱爆发,南方各省相继沦于战火。十三年,吴三桂军分东西两线北进,川湘失陷。十五年,东线荆湘战局呈相持状态,西线川陕因王辅臣军叛变,清军退居守势。时性德新中进士,少年意气,亟欲立功疆场;屡请从戎,终未获允。赋闲京师,百无聊赖,中心抑郁,每寄情于诗词。其诗如“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送荪友》),即因荆楚战事作。此词之“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则见其对川陕战场之关注。唯诗词风格有别,“诗直而词曲”,故许径言“血溅荆江”,词仅云“欲渡浣花”已。至“一角西南”、“远梦无力”数语,意境幽悠,尤令人心动。前人云“才人伎俩,真不可测”,此之谓也。 九六

龚鼎孽“西郊冯氏园海棠”词数首,俱摅人生易老、光阴难驻之叹,与艳情无涉。《罗敷媚》火齐才匀,恰是盈盈十五身”,谓海棠娇艳如少女,非真有少女。《菩萨蛮》“卧倚璧人肩,人花井可怜”,所谓“璧人”,指陪游青年男子韶九(用《世说》典),与女子无关。成德《浣溪沙》“谁道飘零”一阕,因忆《香岩词》而作,即仿龚词风格,写海棠之美,令人留连;兼及故人

之思。词中“倩魂”等女性化词语,皆指花,并无关绮艳事。顾贞观尝称容若词深得龚氏意指,此为显例。研究纳兰性德生平,凡无确凿证据,仅凭词句妄猜其情事者,断不可信;研究兴趣仅执着于男女隐情者,断不可取。

九七

丁炜《紫云词》有《御带花》一首,副题“重九夜用侧帽词韵”。若丁炜语不误,成德《御带花》果为《侧帽词》中篇什,其作期亦可定在康熙十七年前。丁氏又有《风流子》”秋尽友人邀猎用侧帽词韵”词。成德《风流子》“秋尽友人邀猎”《今词初集》有收,确系《侧帽词》中作品。以此料彼,丁氏《御带花》副题谅属可信。 九八

余所见今人撰纳兰性德研究专著约五六种,独赏徐照华《纳兰性德与其词作及文学理论之研究》。是书所论始终紧扣论题,着力开拓,而不以枝蔓远涉为能。全书四章,讨论纳些词即占两章,重心安排自为得当。词之分析评价虽未必尽中肯綮,却不作泛泛语,多自出机杼、心眼独到。其沦纳兰词之地位,能从词史发展衍变之角度审视,尤为卓识。第四章专论纳兰性德之文学理论,分述其诗论、词沦、赋沦.文论,论述之全面深入,亦为仅见。其不足处,于若干词作之内容似有误解,有些赞誉似嫌过分拔高,又称性德《天仙子》词“梦里蘼芜青一剪”为径用戎昱诗,然检戎昱诗井无此句,或偶误耳。 九九

友人自网上录出成德佚词一阅,嘱予辨其真伪。词曰《罗敷媚》“赠蒋京少”:如君清庙明堂器,何事偏痴。却爱新词。不向朱门和宋诗。嗜痂莫道无知己,红泪休垂。努力前期。我自逢人说项斯。且注出处:上海图书馆藏《西余蒋氏宗谱》卷十六。初审之,在信疑参半间.词质直无味,“红泪”句尤滥熟可厌,然全词意旨寻常浮泛,不容率加否认。遂亟询之上图谱志室,幸承见告:《西余蒋氏宗谱》,蒋聚祺辑,民初世德堂刊;该《谱》卷十六录熙朝名人如王渔洋、陈其年、洪昉思等噌蒋景祁诗词多首,此《罗敷媚》即在内,题下署名“成德”。出处既真,稍可却疑.更须佐以别证,始足确信.成德以词相赠,京少或有回赠。倘得见蒋氏回赠之作,便可证明此词之不伪.因检京少《罨画溪词》,翻阅数页,即赫然发现《采桑子》“答容若”四阕,词曰:鲰生生小江南住,卜筑山陲。开径溪湄。梦忆前生红杏枝。幼时了了人称羡,乍见胜衣。略识推梨。未及成童解咏诗。其二:谁知李广功难问,潘鬓衰迟。江笔支离。乡里成名愧小儿。人言京国繁华好,石鼓重披。金马虚靡。依旧晨风暮雨吹。其三:门风衰飒无能继,堂上谁怡。日影频移。读父书乎怎疗饥.临邛司马差相似,憔悴游归。落拓愁随。愿典鸘裘补黑衣.其四;请今懒唱江南好,谱作龟兹。写遍乌丝。不付红儿与雪儿。裁来团扇光如月,研罢松脂。赋就香词.怀袖从教出入时。此四词与《罗敷媚》词“赠”“答”相关,同调同韵,正是一唱一和。至此,《罗敷媚》“赠蒋京少”为容若佚词,终得认定。蒋景祁(1646—1695),字京少,宜兴蒋永修子,诸生。著有《梧月词》、《罨画溪词》及《东舍集》,辑有《瑶华集》、《辇下和鸣集》。康熙十六年后约七年间,久滞京师,“一困于丁巳之京闱,再困于已未之荐举,三困于吏部之谒选,皆倏得倏失。”(储欣《蒋京少东舍集序》,载《在陆草堂

文集》卷五)后失意南还。除《采桑子》四首外,景祁另有《风流子》“上元和容若韵”、《风流子》“读容若塞上诸词书后”诸词,据知与成德交往频密。《采桑子》四首,首述其少年早慧,次述壮而不达,三述落拓京师,四述寄怀倚声,皆自介其平生,当作于定交之初.景祁《刻瑶华集述》尝称成德“成进士容若”未称侍卫,成、蒋结识应在成德中进士后、任侍卫前,即康熙十五年夏至十七年秋间,成德《罗敷媚》亦即此数年内所作。景祁少秉殊才,有大志,时人许以国士,而终淹蹇无所就。其乡人储欣云:“京少非诗人也,非诗人而以诗传,又仅仅以其诗传,岂非命哉!正可与成德“如君清庙明堂器,何事偏痴,却爱新词”三句作一注解。“不向朱门和宋诗”一句,有关清初文事变局,为全词关键。时渔洋“《衍波》以后禁不作词”(景祁《刻瑶华集述》),以文场尊主身份鄙弃作词,甚至绝口不谈”(顾贞观《栩园词弃稿序》),转而专倡宋诗,高唱“神韵”,以应清廷“盛世元音”之需,遂大得圣祖推赏,群僚响应。唯成德“性喜诗馀,禁之难止”,不为所动;景祁亦“再进再黜,然后赋长短句,发愤自娱”(同前引储欣文)。故成德此句井下句“嗜痴其道无知己,”乃引京少为同调。成德此词及《虞美人》“为梁汾赋”皆反映其词学思想,于纳兰研究有重要意义,不宜以其率直少文而忽之.自陈乃乾之后,将八十年,纳兰佚词仅得此一阕,其发现者及播之网上者,俱为有功。

一OO

明珠为康熙首辅,须有相当文化;若论文学著述之才,则乌有。康熙二十一年上元柏梁联句,乃圣祖代笔;《熙朝雅颂》载其(汤泉应制)诗,实由成德捉刀。成德三子俱无文名;其次子福尔敦中康熙三十九年进士,未闻擅文学。且是科主考李蟠、姜宸英贿嘱公行,凡贵势子弟尽数录取,人称“不阅文而专阅价,满汉之巨室欢腾;变多读而务多藏,南北之孤寒气尽。”福尔敦曾否夤缘,未免可疑。福尔敦之文,今仅见八股文一篇,不足为能文之证。今人有谓福尔敦“才高八斗”者,无根臆说而已。明珠后人之确能拟文者,盖有五人:长子纳兰性德,次子纳兰揆叙,女纳兰氏,是三人皆有著作专集传世;孙纳兰永寿(揆方子,(揆叙嗣子)、曾孙纳兰瞻岱,或有零篇遗存,或文献有所记载。 一O一

纳兰揆叙(1674—1717),字恺功,号惟实居士。明珠次子。由侍卫历仕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兼翰林掌院学士,学问人品俱得圣祖赏识。康熙五十六年卒,谥文端.以党允禩,为世宗所忌,削谥,污其墓碑,故其著述不显于清世。盛昱《八旗文经》、震钧《八旗人著述存目》及桥川时雄《满洲文学兴废考》,列其撰著皆欠完备.兹谨就所知,重为编目如下:

益戒堂诗前集 八卷,揆叙自定,有徐倬、孙致弥序。

益戒堂诗后集八卷,永寿编定,有励廷仪、管淑宁序,永寿跋。据永寿跋,以上二种系合刻本,由永寿雍正初刻于谦牧堂。但余仅见后集。闻东北某图书馆有前集,未及访。

益戒堂文钞 二卷,无序跋,永寿编,谦牧堂刻本。 乐静堂集 二卷,诗集,有徐倬序,永寿谦牧堂刻本.

鸡肋集一卷,诗集。有查慎行序,谦牧堂刻本。据查序,是集由揆叙委托查慎行删定。

隙光亭杂识六卷,笔记。永寿校订,谦牧堂刻本。闻尚有(隙光亭杂识》续集若干卷,未见。

欹帽集揆叙康熙丁亥诗集。自序存《益戒堂文钞》,集未见,未详存佚。 历朝闺雅 十二卷,揆叙主持编纂,康熙官刻本。

诗经传说汇纂 二十一卷,楔叙、王鸿绪等辑,康熙刻本。 御制避暑山庄诗 二卷,清圣祖撰,揆叙等注,康熙内府刻本。

一O二

揆叙才学不逊其兄,见闻之广则远过之,著述内容亦较性德为丰富.诗学苏轼,得查慎行、唐孙华亲炙,最为可观.名篇如(鹰坊歌)、《断砚歌》、《归化城打鬼歌》、《读秋笳集有感》、《宋中丞以宋本施注苏诗见惠》等,动至洋洋数十韵,笔力宏肆矫建,尤为世所重。《读李邺侯传》、《门神》诸篇,乃有感明珠鸟尽弓藏之遇而作,稍示不平。其《书感》作于二十岁时,诗云:平生嗜好远嚣尘,识面知谁可卜邻。力少已甘输健妇,性慵终拟作闲人。撑肠书要穷千卷,试手弓难挽六钧。惟有学成期自殖,旁观非笑任无因。示其体力孱弱,以学问自期,亦雅类其兄。揆叙词约存十馀阕,混编于《益戒堂诗后集》,多咏物之慢曲,喜摭拾故实,少见性语.盖词亦有别才,揆叙非其人也.小令仅一二首,尚流利可诵,择录其一。《好事近》“和他山师闻莺次原韵”:借得众芳残,不肯将春留住。几度寻声难见,在斜阳深树。圆吭百啭未曾休,似欲送人去。他日重谈故迹,记同闻莺处。 一O三

揆叙《隙光亭杂识》,太半解经史,不过平平;其馀颇杂驳,如记灶神姓苏、穷奇名神狗,俚诗“桃生毛弹子,瓠生棒槌儿”之类。亦有可广见闻者,如记喇麻教沿革、羽缎来自西洋等。其论“爹”字音,谓字书注徒邪切(按即今音diē),依古音则当为徒我切(按即dě);亦未尽其义。所谓今音,仅用于京冀等局部,古音则仍用于晋陕诸域,与古无异。至榆林逦北地区又生音变,dě已念如dǎ或dā,化仄为平。今人不知dā即爹字,又另无dā字,每写为“大”,却读平声。

一O四

明珠女纳兰氏,未悉其名。能诗;有《绣馀诗稿》一卷,存诗一百二十首。此书余曾见二种。一为京纸钞本,书口有“谦牧堂”三字,卷首钤有“徐”、“昆山徐氏之书”二印章。前冠永寿序。诗首页书名下书“长白女子纳兰氏著侄永寿仁山父谨录”。一为永寿谦牧堂刻本,乌丝栏,纸墨精好,字体端雅,足资赏玩;刻期约在雍正初。以上二种皆有永寿序,收诗亦同。永寿序称此女为“先姑”,为“先大夫文端公闺帏师友,唱和埙篪,斑管常操”,纳兰氏当为揆叙同胞姊或妹,与揆叙常有酬唱。揆叙有《园居杂兴》诗,《绣惊诗稿》有《园居杂兴和兄原韵》诗,则纳兰氏为揆叙之妹。永寿序又云此女“香花易萎”、“遽返瑶池”,“三星末赋,竟郁郁而埋香;二竖时侵,遂深深而葬玉”,是此女乃未嫁而病卒。

王鸿绪《明珠墓志铭》载明珠三女:“长适一等伯李天保,次适多罗贝勒延寿,次先卒”。纳兰氏即明珠“先卒”之稚女。予尝略稽其生卒,或在康熙十七至三十四年间,然非确考。

一O五

自来记闺阁诗人之书,均未及纳兰氏。《绣徐诗稿》唯北图善本室有藏,见者甚少。今读者爱赏饮水词人,或乐并知其妹,因再撰此条,稍述其诗。按,《绣馀诗稿》一百二十首,俱女童习作,惟清通可诵而已。纳兰氏深居闺阃,生活范围极狭;冲年早逝,阅历简单,其诗内容极为单薄。纳兰氏颇有语言天分,造语谐畅,善描摩景物,布置亦有章法,而除描绘庭院风物外,无任何内涵。读其诗,如听笼莺晨唱,啁啾而外,全无意蕴。一般贵家小姐诗,尚有少许伤春嗟逝之怅,纳兰氏并伤春情绪亦毫无,全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乃无生命之假花耳。兹录二首,以见其概。《落花》:易作纷纷落,丹英衬绿苔。飞廊冲断纲,落地逐轻埃。春水初浮去,轻风却送来。还应同柳絮,飞向玉阶回。《田家即事》:田家茅舍总无尘,满地苍苔似锦茵。曲径风来花自舞,门前鱼跃小池蘋。

一O六

纳兰永寿(1702— 1731),字仁山,号是观居士。年十八任头等侍卫,历仕至兵部左侍郎、从充议政大臣。雍正九年卒,年三十岁。永寿少从海宁马翼赞学,蒋廷锡称其“九岁工诗,善属文”(《永寿墓志铭》),马翼赞尝谓其祭告医巫间山诗“清新俊逸”(马翼赞《宝颖堂诗集》),然余未见其诗,仅见所撰短序三数篇,文笔典雅,行文遒练。其《宝颖堂济集序》略云:“呜乎!先生下榻敝斋十五年,晦明风雨,朝夕讨论,得力于先生者深且笃焉,所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顷闻先生之讣,予悲痛已极,徒以道途侈阻,弗获躬奠繐帏,为歉仄耳。适于休沐日发笥箧,得遗诗稿,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而况受业于门者乎!既读罢,悲情不能已,即付之梓,以垂不朽,井诗予不忘之意。至于先生文行品格,予不敢赞一词,聊序数语于编首云尔。” 永寿性笃孝,重视辑存家族文献,其嗣父揆叙、姑纳兰氏之遗著,皆其醵金刊刻。永寿又尽核家藏图书,编成《谦牧堂藏书目》二册(今有道光刘氏味经书屋抄本),依千字文序列为九十四目,录书约四千种,于纳兰性德研究颇有参考意义。天字号六目所录全为经解类书,有刻入《通志堂经解》者,亦有《通志堂经解》未收者,据知当初性德必有一番搜集、选择功夫。后人或称性德刻经解为“挂名”,显属谬误.《合订大易集义粹言》、《陈氏札记集说补正》皆收藏非止一套,或可隐示性德与二书之关系。玄字号有《海运志》,月字号有《虎丘志》,盈字号有《西洋新法历日》,可藉知《渌水亭杂识》若干条目之来历。洪字号有《松雪斋全集》,与性德“吾爱赵松雪”增一物证。暑字号有《紫钗记》,性德《浣溪沙》“十八年来堕世间”词即与之相关。宙字六号所录皆韵书,而无《词韵正略》,可知该书雍正时已不存。寒字三号有《清字指南》、《清书指南》,可见明珠子弟已须费力学习满文满语,说明康熙时满洲贵族子弟起小即习用汉语,汉语已成

其母语。张字三号录《六部则例》、《刑部规行则例》,为明珠公事用书.至所录如《曝书亭集》、《瑶华集》、《避暑山庄诗集》等,俱刊于性德身后,当为揆叙藏书。利用《谦牧堂藏书目》,可以发现或了解许多问题,以上不过信手列举而已。

一O七

纳兰瞻岱(1697--1740),字东山,纳兰性德之孙,父为性德长子福格。早岁仕历不详.雍正五年授正红旗满洲副都统,乾隆二年任直隶提督。乾隆三年三月改陕西甘肃提督(轮流),陛见,高宗赞其“可用之材矣,再令练习大有可望”。乾隆五年秋,卒于甘肃提督任,年四十四。谥恭勤。瞻岱为永寿表侄而长其叔五龄,叔侄为家塾同学,从马翼赞受教。雍正五年,马氏赠瞻岱诗云“正趁官闲好读书”,知东山亦读书种子,大有祖风。马氏好诗,屡有赠于永寿并瞻岱。永寿诗“清新俊逸”,东山与出同门,亦非不知吟咏者。有关瞻岱之记载甚少,仅述所知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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