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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晋间_诗缘事_说的形成与消解

来源:飒榕旅游知识分享网
文󰀁史󰀁哲

2008年第1期(总第304期)

JOURNALOFLITERATURE,HISTORYANDPHILOSOPHY

No󰀁1,2008(SerialNo.304)

论汉晋间󰀂诗缘事 说的形成与消解

曹胜高

摘󰀁要:两汉诗论家在对以!诗经∀为代表的上古民歌的总结中提出了󰀂诗缘事 说,强调诗歌的叙事功能,并在汉魏之际成为有影响力的诗学主张。但在魏晋特殊的政治、文化背景下,󰀂缘事 说不断消解,󰀂诗缘情 的诗学观念逐渐形成,伴随着创作实践和文论建构同步繁荣,最终形成了中国诗歌长于抒情而短于叙事的特征。

关键词:诗缘事;汉晋;形成;消解

󰀁󰀁自!尚书#尧典∀提出󰀂诗言志 、陆机!文赋∀提出󰀂诗缘情 以来,󰀂言志 和󰀂缘情 便被视作中国诗歌重要的表达倾向,也由此促成了中国诗歌长于抒情的基本特征。然而我们却忽视了两汉形成的󰀂诗缘事 说,如何休󰀂劳者歌其事 、班固󰀂缘事而发 等。这些观点不仅是对诗歌󰀂缘事 传统的总结,更是对两汉诗歌叙事功能的强调,并在汉魏时期一度成为最有影响力的诗学主张,被广泛提倡。但由于魏晋之际文化环境和士人心态的变化,󰀂缘事 说被不断弱化,融入󰀂情 、󰀂志 的表述,从而奠定了古典诗歌的主情性倾向。讨论󰀂诗缘事 说的形成及其消解过程,有助于明晰中国诗学演进中被忽略的一个环节。

!孟子#梁惠王上∀载齐宣王问:󰀂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二为政事,如!汉书∀卷三∃!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 三为职事,!说文解字∀卷三!史部∀:󰀂事,职也。 !尔雅∀卷一!释诂∀:󰀂绩、绪、采、业、服、宜、贯、公,事也。 何休所谓󰀂歌其事 ,乃包括了上述三种事义。察!诗经∀所歌之事,亦囊括事迹、政事和职事三类。!诗经∀中被称为󰀂周民族史诗 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分别叙述后稷、公刘、古公亶父、太王、王季以至武王等建立周朝的事迹,被视为早期叙事诗。而!大雅∀中的!崧高∀、!烝民∀、!韩奕∀、!江汉∀、!常武∀以及!小雅∀中的!出车∀、!六月∀、!采芑∀等,则叙述宣王时期的朝政要事,通过叙事来歌颂主人公的业绩。!国风∀的部分作品中,已有人物形象、环境和简短的情节,如!卫风#氓∀、!齐风#女曰鸡鸣∀、!召南#野有死麕∀、!郑风#溱洧∀等,形成了相对完善的叙事结构。

!诗经∀言政事、观民风的作用,于上古强调最多。!国语#周语上∀:󰀂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 所献诗歌主要服务于政教,即借助诗歌来批评、讽喻或者赞美朝政。齐、鲁、韩、毛四家解诗,常阐释诗言政事的功用,指出诗作的政治寓

一、󰀂诗缘事 说的形成及其诗学背景

最早总结上古诗歌言事传统的是西汉何休,他在!春秋公羊传解诂∀卷十六!宣公十五年∀中提出󰀂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这一观点,既是对以!诗经∀为代表的上古诗歌发生现象的总结,又反映了汉代诗论对诗歌叙事功能的认识。

󰀂事 在上古语境中,本义有三:一为故事,如

作者简介:曹胜高,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亚洲文明研究院副教授(吉林长春130024)。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汉赋与两汉史料比较研究 (项目编号:06JC75011󰀂44001)之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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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哲#2008年第1期

意。如󰀂齐诗 言!小雅#宾之初筵∀述󰀂卫武公悔过 之意,󰀂鲁诗 言!大雅#桑柔∀讽󰀂厉王好专利 ,韩诗或󰀂引诗以证事 ,或󰀂引事以明诗 ,直接将诗作与历史事件联系起来,诠释其中所蕴含的政事%。!毛诗∀言颂为󰀂美盛德之形容 ,󰀂雅 为󰀂言王政之所由废兴 &。政有大小,雅分为二的说法∋,也是建立在!诗经∀作者言政事的认识之上的。󰀂国风 中的民歌,言政作用虽不及󰀂大雅 、󰀂小雅 明显,但多成于生产生活,最能反映歌者职业状况。如!豳风#七月∀、!周南#芣苢∀、!魏风#伐檀∀、!秦风#无衣∀、!王风#黍离∀等,或抒写生产流程中的感受,或表达从军的情怀,或描述行役的艰辛。小而言之,是下层民众的职事;大而言之,其中体现了普通百姓对政治的看法。所以,汉儒言上古设采诗之制,采诗以观风俗,知薄厚,明得失,正是注意到了民歌中蕴含着丰富的󰀂歌事 内容。

而且,!诗经∀中的大部分篇章,尽管有一定的抒情成分,但多与事迹、政事、职事有着密切的联系,背后都有一定的󰀂事件 作为背景。如!秦风#黄鸟∀叹息秦缪公以子车奄息、仲行、虎殉葬,!鄘风#载驰∀述许穆夫人忧卫亡事,!陈风#株林∀讽陈灵公及臣子孔宁、仪行父淫于夏姬事等。这些背景正是汉代诗学努力寻找和阐释的本事,而这些若有若无的本事,亦为汉儒释诗提供了无限的联想空间,!韩诗外传∀、!毛诗∀以及刘向的!列女传∀等正是受这种󰀂歌事 意识的影响,对!诗经∀的本事进行广泛的阐发。综合这些阐发,可以看出汉儒所谓的󰀂事 ,有的是!诗∀作者有意寄托美刺,如!齐风#南山∀、!大雅#崧高∀等;有的则是作者无意而后世附会,如刘向解!周南#芣苢∀、!召南#行露∀等(。四家诗普遍采用的󰀂引诗证事 、󰀂引事证诗 、󰀂以事明诗 等方式,恰恰表明汉儒认为!诗经∀是󰀂歌事 的,他们因此努力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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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蕴含在诗作中的本事,来指明诗歌的现实意图。因此,何休对上古诗歌󰀂歌事 的概括,不仅是对!诗经∀形成的总结,也是汉代对󰀂诗歌发生 最具代表性的阐释。

何休之外,两汉文论亦多提及!诗经∀与本事的关系。贾谊!新书#礼∀言!召南#驺虞∀:󰀂作此诗者,以其事深见良臣顺上之志也。 )言借助于事来言志。司马迁!报任安书∀先言󰀂!诗∀三百篇,大氐(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并认为其与!周易∀、!春秋∀、!离骚∀等一样,为作者󰀂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点明诗中蕴含有󰀂往事 。扬雄在!法言#吾子∀中说:󰀂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 +也是将󰀂事 与󰀂辞 对比。王充!论衡#艺增∀言󰀂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 时,列!小雅#鹤鸣∀、!大雅#云汉∀,认为文辞胜于事实,也是秉承诗存本事的传统观点。

如果说何休的解释尚着眼于!诗经∀的经学地位,班固对汉乐府的评价则表明了两汉诗学对诗歌创作动机的理解。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 不仅继续总结诗歌的󰀂缘事而发 的创作动机,而且还作为诗歌创作的方法加以实践。

先秦诗歌中,具有叙事纪实倾向的诗歌除了!诗经∀的一些篇章外,屈原的!离骚∀也通过叙述自己的经历、志向以及占卜、求女、上昆仑的过程,形成了或隐或现的故事流程。而!九章∀则采用纪实的手法,写诗人流放江南的沿途见闻,通过叙述所见引发情感,实现了叙事与抒情的交融。而汉代流播最广的乐府诗,正以叙事见长,如!陌上桑∀、!平陵东∀、!妇病行∀、!陇西行∀、!东门行∀、!上山采蘼芜∀、!孤儿行∀、!十五从军征∀、!相逢

洪湛侯:!诗经学史∀,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23󰀂142页。!毛诗正义∀卷一!毛诗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页。

!毛诗序∀:󰀂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司马迁!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言:󰀂!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刘向!列女传∀多用故事附会诗篇,卷四!贞顺篇∀言蔡人之妻作!芣苢∀,又言召南申女作!行露∀,本以故事阐释!诗经∀本事,实

!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 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点校本,第3073页。类敷会。此类曲解在!韩诗外传∀、!鲁诗∀、!毛诗∀、!新序∀、!说苑∀中多可见到。

)贾谊:!贾谊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102页。

∗+

班固:!汉书∀卷六二!司马迁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735页。扬雄:!扬子法言∀卷二,!四部丛刊∀本。论汉晋间󰀂诗缘事 说的形成与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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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艳歌行∀等,都通过对话、行为描写,塑造出了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具有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汉乐府󰀂叙事纪实(作者的评判意见参预其中)是它最重要的特征,这与其它诗体一般以抒情言志、表现诗人个性为职能有着比较明显的区别 %,这种区别正表明了汉代诗歌崇尚叙事而短于抒情的倾向。

从汉乐府以叙事见长的状况来看,班固的描述是准确的。在汉儒看来,重视诗歌的政教作用,是出于对诗歌叙事、纪实功能的肯定;而叙事纪实功能的强化,又是为了政教功能的实现。在这种诗学意识下,汉代文人尝试着采用叙事的手法来创作诗歌,如班固作!咏史∀,叙述缇萦救父一事,清晰地描述了时间、经过、人物与结局,虽󰀂质木无文 ,却显然是作为叙事诗来创作的。此后,辛延年的!羽林郎∀、宋子侯的!董娇娆∀、蔡琰的!悲愤诗∀等,开始形成较为完善的文人叙事诗。因此,我们必须承认,何休󰀂歌事 、班固󰀂缘事 的学说,不仅是对民歌传统的理论总结,也是对诗歌发展的一种探索。

值得注意的是,两汉除了史传散文、杂史杂传等叙事文学高度繁荣之外,辞赋也被赋予了叙事功能,甚至带有某些小说意味。如东方朔的!七谏∀,王褒的!九思∀、!九怀∀等骚体赋,也通过虚构故事,描述自己的游仙经历。在散体大赋中,虚构故事成为固定的模式,如枚乘的!七发∀、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等,也是通过虚构故事、假设情节来塑造人物形象,说明道理。联系到战国时期的一些辞赋如!高唐赋∀、!登徒子好色赋∀、!神乌赋∀等,则带有类似小说的虚构意味&。这又说明,对文学叙事功能的强调一直是上古文学的普遍追求,特别是汉代史传、小说、辞赋等文体对叙事意识的强化,对诗歌󰀂缘事 理论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和强烈的示范意义。

所以说,两汉󰀂诗缘事 说的提出,政治根源是出于强调诗歌对现实政治的干预作用,艺术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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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在于总结!诗经∀、汉乐府对󰀂哀乐之事 的反映。因此,当诗论家在总结!诗经∀󰀂歌事 和汉乐府󰀂缘事 传统时,他们意识到叙事是诗歌重要的功能,甚至进行叙事诗创作。可以说,󰀂诗缘事 是两汉诗学最重要的结论之一。

二、󰀂诗缘事 与魏晋诗歌之转型

汉魏之际,民歌继续沿着󰀂缘事而发 的传统发展,著名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便是建安间人感伤焦、刘的爱情悲剧,缘其故事感发而成∋。而且文人诗也延续班固等人开创的󰀂叙事 传统,表现出鲜明的󰀂缘事 倾向。

曹操的纪事、游仙、咏史诗歌,叙事倾向十分明显。!薤露行∀写董卓之乱,!蒿里行∀言诸雄混战,!苦寒行∀、!却东西门行∀言征战之见闻,概括史实,勾勒事件,故钟惺!古诗归∀卷七称赞其作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 。而游仙诗如!气出唱∀写自己游于泰山、华山、君山、蓬莱山与仙人的交游,!陌上桑∀叙述自己在昆仑山与西王母、东王公、赤松子、羡门等相见的过程,!秋胡行#晨上曲∀写与三个神仙交谈的经过,人物形象鲜明,故事脉络明晰,环境描写生动,也颇具叙事色彩。曹植虽然没有过多描写战乱史实,但他却常在诗歌中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通过人物行为、动作、环境的刻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在叙事的片断中完成情感的抒写。如!白马篇∀塑造了一位少年英雄纵马奔赴疆场,!野田黄雀行∀以少年救雀的故事片断表达自己的苦闷心绪,!精卫篇∀则叙述了一系列怨女感天的故事,用事件的叙述来寄托情感。与此同时,王粲!七哀诗∀其一塑造了无奈弃子的妇女形象,阮瑀的!驾出北郭门行∀写自己路遇孤儿的故事,左延年的!秦女休行∀写女休手刃仇家,蔡琰的!悲愤诗∀述自己遭遇离乱,这些诗作都塑造出鲜明的人物形象,生动地展现了建安时期的社会形态。这些叙事诗的形成,显然是继承了两汉诗歌󰀂缘事 的传统。而这种传统的加强,与汉魏之际的文学风气不无关系:

王运熙、邬国平:!汉乐府风格论∀,!楚雄师专学报∀1995年第4期。

陈君:!张衡,西京赋−与,思玄赋−中的小说因素∀,!文学遗产∀2005年第5期。

我们习惯将!孔雀东南飞∀作为汉代作品,但根据诗前小序:󰀂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

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可见其最早也不过成于建安中期,因而可以看作建安时期叙事诗的代表作。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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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强烈的现实干预意识。东汉晚期浓厚的清议思潮激发了士人对社会的责任感,建安时期动荡的现实又催生了他们的社会关注情怀,特别是袁氏兄弟、刘表、曹操、刘备等企图统一天下的政治追求,使他们产生了高度的功业意识。士人们则自觉地关注现实,用诗歌来描述社会生活,表达政治见解,抒写个人的怀抱。汉乐府直面现实的精神和󰀂缘事而发 的方法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借鉴。他们常常抓住日常所见,叙述在、出征、行役中的所见所闻,甚至用诗歌来回忆往事,追述历史传奇,展现了一幅幅内容深广、场面宏大的社会画卷。这一时期的诗作多采用叙事.写景.抒情的模式,如曹丕的!董逃行∀、!黎阳作诗∀、!至广陵于马上作∀,曹植的!赠白马王彪∀、!名都篇∀、!美女篇∀,王粲的!从军诗∀,曹叡的!善哉行∀、!棹歌行∀等,总以叙事线索贯穿其中,事件作为景物、情感和议论的背景,将情、景、理依附于事件的叙述中,以叙事带动景物的转移,推动情感的抒发。

二是汉魏之际的文学理论有着强烈的政治倾向。!毛诗序∀、扬雄!法言∀、班固!汉书#礼乐志∀、王充!论衡∀、王逸!楚辞章句∀、郑玄!诗谱∀等所阐述的󰀂文以致用 的文学观,在建安时期得到进一步强化。曹丕!典论#论文∀中关于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的阐述,代表了当时文士对文学功用的普遍看法。他在!与吴质书∀中称赞徐干著!中论∀二十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 。又说,应玚常有著述之意,󰀂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 。足见曹丕认为文章与功业一样,都是个人价值的体现。曹植追求个人功业之外,但仍言󰀂自幼好为文章 ,二十五年创作不辍,并说如果不能报国保民,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 ,不仅肯定文学是个人价值的实现,而且强调文学与时俗、得失、仁义等之间的密切关系。特别是他认为󰀂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 %,正是对诗歌、小说现实功用的重视。这种关注现实的文学观,与汉儒强调诗歌干预现实的心态是一致的。因而󰀂缘事而发 的诗歌理论,与汉魏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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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定的文化氛围合拍,形成了一系列具有叙事意

味的作品。

三是对汉乐府叙事精神的继承和发展。汉乐府对建安文学的推动,与其说是体现在借用乐府的形式进行创作上,毋宁说是诗人对乐府叙事精神的借鉴上。曹操󰀂依前曲,作新歌 的创作,采用了󰀂借乐府写时事 的模式,充分继承汉乐府关注现实的创作传统,从内在的精神气质上来对汉乐府进行改造,而不重外在形式的模仿。正是这种󰀂缘事而发 的叙事意识,使曹操的创作能让旧体焕发出新的生机。而曹丕采用的乐府旧题,除了一部分仍用来叙事外,如前文所引的!饮马长城窟行∀等,大部分则开始发展为隐含的叙事。所谓隐含的叙事,是指作者在文本表层并无典型的叙事内容,但这些叙述的背后却有一段故事,作者借用故事中人物的口吻来抒情、议论,如!代刘勋妻王氏杂诗∀、!寡妇诗∀(拟阮瑀妻)等,借用朋友妻子的口吻来叙事。这种虚拟的代叙,是以塑造于作者之外的人物形象作为艺术追求,与汉乐府民歌中的女性自诉的拟代笔法正相一致。尽管具有抒情性,但仍以事件作为背景。这一方面证明了汉魏之际文人诗歌尚未完全形成抒写个人怀抱的体式,还带有从乐府民歌中蜕化出来的痕迹;另一方面,作者不是采用典型叙事的方式来叙述两人生活的过程,而是倾向于抒写生死之隔的痛苦,也说明此时的文人诗开始用󰀂事件中情感 替代󰀂事件本身 ,从而使诗歌向着抒情化的方向发展。例如曹丕的!燕歌行∀、!陌上桑∀、!秋胡行∀、!杂诗∀等,以征夫思妇的口吻,叙述相思的惆怅,这与!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迢迢牵牛星∀等十分类似,抒情倾向开始增强,而叙事意味不断淡化。

黄初以至魏晋之际,随着政治环境、社会风气和世人心态的变化,诗缘事的特征不断弱化,诗言情意识则逐步增强。

第一,黄初以后,士人由崇尚󰀂事功 转向追求󰀂立言 。他们将才力更多地倾注于学术,注重著书立说,建安时期强烈的功业追求和理想精神,随着曹魏政权的稳定逐渐沉潜下来。曹

曹植:!与杨祖德书∀,!三国志∀卷十九!陈思王植传∀裴注引,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558页。论汉晋间󰀂诗缘事 说的形成与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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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组织文士如桓范、王象、缪袭等人编纂类书!皇览∀四十余部,并自撰!典论∀。曹叡继位后,取士以󰀂经学为先 ,刊行!典论∀。在他们的提倡下,曹魏士人迅速将兴趣从诗赋创作转移到学术著述上。建安后期,王粲撰!儒吏论∀、!安身论∀,阮瑀、应玚撰!文质论∀,徐干撰!中论∀,仲长统撰!昌言∀,论说政事,已开著述之风。黄初之后,何晏著!论语集解∀、!老子道德论∀,王弼著!老子注∀、!庄子注∀、!周易注∀,刘劭著!人物志∀、!乐论∀、!∀,李康著!运命论∀,曹冏著!六代论∀,阮籍著!通老论∀、!通易论∀、!乐论∀等,嵇康著!声无哀乐论∀、!养生论∀等,辨章儒道,论说得失。他们不再像建安文人那样直面现实,因流离而知聚散,因际遇而明穷通,而是聚于河洛,生活安定,著书立说,重理性而轻感情,尚理辨而寝诗思,学术兴而诗风消。这样,随着关注现实的热情消退,󰀂缘事而发 的传统无意之间便沉潜下来。

第二,受政治风气、社会风气的影响,魏晋之际的诗歌逐渐由外在事功转向内在抒怀。汉乐府的󰀂缘事 特征,是建立在强烈的现实干预精神之上的。这一传统在黄初时期已经削弱,相对稳定的政治形势和士人相对优裕的生活环境,也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了诗人们的骨梗之气,抑制了他们的豪迈理想和不羁作风。因而当一部分士人转向学术之后,另一些诗人则以代拟和赠答方式来排遣诗思,对学术的专注代替了外在的功业追求,留恋宴游成为日常的生活方式,豪奢浮华的士人难以看到下层民众的苦难。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的叙事传统在文人手里逐步变成抒写个人怀抱、情感的工具,即使在具有叙事、论政意味的作品中,作者也逐渐强化情感的逻辑来组织景物,安排场面。如曹叡的!长歌行∀、刘伶的!北芒客舍诗∀、嵇康的!五言诗∀三首等,抒情言志的倾向十分明显。特别是正始之后,阮籍放弃了此前诗歌相对明朗清晰的叙述,不再涉及现实生活,甚至放弃了宴游、交往等叙述,开始单纯抒写个人孤独的情感体验,其!咏怀诗∀三十首吸收了此前文人抒情诗以景融情、以物托志的手法,形成了寄言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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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归趣难求的艺术风格,汉魏以来流行的叙事

传统开始被中断。

第三,魏晋之际诗歌叙事的削弱是与抒情的强化同步的。不可否认,早在!诗经∀、!楚辞∀时期,诗赋的抒情倾向已经形成,但由于诗学理论尚未自觉,且客观上注重文学的现实功用,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诗歌对个性特征、个体情感的张扬。到了东汉晚期,与辞赋的主情化倾向相一致,文人诗如!古诗十九首∀等也开始自觉不自觉地重视情感表达,与叙事风尚并行发展。抒情性在建安时期暂时沉潜于曹操等人对乐府诗的改造之中。黄初之后复杂而又敏感的政治风气,使得诗人们有意识在诗作中回避现实事件,不再像建安时期那样用诗歌直接叙述事件,而是在作品中反复渲染个人的内心体验,强化了诗歌的抒情化倾向。正始年间,阮籍有意识地回避现实,既不用诗叙事,也不用诗歌言志,而把笔触深入到内心深处,抒写无法排遣的苦闷心绪。以他为代表,一度沉潜的抒情意识又被激活,融合着玄思表达和景物描写,形成了一种更具抒情意识的诗学实践,为西晋󰀂缘情 诗风的形成作了铺垫。

三、两晋诗风与󰀂诗缘事 传统的消解

西晋立国后,诗歌󰀂缘事 的传统虽然有所恢复,但受制于西晋重情的社会氛围和模拟的文学风气,诗歌󰀂缘事而发 的驱动力不足,逐渐消解到言志、缘情的诗学追求之中。

首先,部分西晋诗人采用拟乐府的形式创作了许多叙事诗,可以看作延续汉魏󰀂缘事而发 传统的延续。如傅玄的!秋胡行∀、!艳歌行∀、!惟汉行∀、!秦女休行∀,张华的!游侠篇∀、!纵横篇∀,石崇的!王明君辞∀、!楚妃叹∀,陆机的!班婕妤∀,卢谌的!览古诗∀等,多选取前代流传的故事,采用客观的叙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一定的故事情节。萧涤非先生称之为󰀂故事乐府 ,道出了此类创作与前代乐府叙事传统的关系%。这种倾向在曹魏后期暂时削弱后又得以兴起,既说明汉魏󰀂缘事说 确实存在,且未因曹魏时期特殊的政治环境被完全泯

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76󰀂187页。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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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仍被部分诗人固守;又说明西晋初期儒学的短暂复兴,使一度被削弱的󰀂缘事而发 的诗学主张得以加强,叙事诗创作有所恢复。这又一次证明,汉魏时期所流行的󰀂诗缘事 ,不仅是一种创作风气,更是一种有影响的诗学主张%。

两汉儒学中提倡的社会责任和功业意识,以及西晋统一所带来的短暂繁荣,激发了当时士人强烈的入世意识,使他们积极参与政治,企图建功立业,如傅玄、张华、陆机、潘岳、左思、刘琨等,充满功业渴望,因而借助乐府旧体,创作了一些缘事而发的诗作。但在󰀂杨贾 党争、愍怀太子的废立、󰀂八王之乱 中,士人们形成了󰀂先家而后国 的门第自保意识,敏感多虑的性格,又迅速地削弱了他们诗歌中的政治、社会内容。他们表面上采用乐府诗来写现实,但缺少汉魏文人直面现实的精神,只能模拟其形式、内容。这是西晋乐府创作无法超越建安乐府诗的根本原因。而且这一时期叙事诗所缘之󰀂事 ,不是从现实生活提炼出来的,而是取材历史故事或乐府旧事敷衍而成,如傅玄的!秋胡行∀,虽然复原了秋胡戏妻的故事,却并无新变,只能算作复古或者模拟。张华的!壮士篇∀、!门有车马客行∀,规步曹植,亦乏新创。陆机模拟的乐府诗,虽也写感受,却重在形式的因袭。因而这一时期的叙事诗虽然有所发展,但缺乏汉魏乐府󰀂缘事而发 的精神,尽管在形式上更趋精致,语言上更趋华美,但因缺乏强烈的现实性,最终没能实现乐府诗的新生。

其次,西晋诗人󰀂借用本事代拟 的创作习气,极度削弱了诗歌的󰀂缘事 功能。!乐府诗集∀所收汉乐府中,有六七十首题解述其本事,这些本事正是汉乐府形成的事实。西晋的乐府诗,不是直面现实,而是从乐府旧事中寻求题材,取一点缘由,加以演绎,在很大程度上背弃了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的精神。如汉乐府!陌上桑∀,本叙罗敷拒绝太守调戏事,除傅玄作!艳歌行∀仿其叙事外,陆机作!日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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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隅行∀以景物言情思,以形貌歌罗敷品行,几致演化为抒情诗。此后,鲍照、沈约、吴均、萧子显、王台卿、王筠、陈叔宝、张正见、萧子范、顾野王等人,纷纷借事言情。这样的改编,失去了汉乐府直面现实的传统,使长于叙事的乐府体式不再能担负叙事的功能,而转化为抒情的结构,如陆机!饮马长城窟行∀仿陈琳同名诗作,拟原作人物抒情;张华!壮士篇∀,拟曹植!白马篇∀,皆淡化叙事成分而侧重表达自己的见解。

西晋诗坛崇尚拟代与模仿,可以看作文人们对乐府精神的一种坚持。但汉乐府是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失去了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乐府诗歌便只能在模拟中徘徊,除左思等少数沉于下僚者能󰀂缘事而发 外,多数魏晋诗人只能从乐府旧事中寻求题材,采用代拟的手段进行创作。在这种背景下,汉魏乐府󰀂感于哀乐 的现实情怀变成了文士们对故事主人公情感的任意揣摩,尽管宗有本事,却乖离人物本性,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只成为一个叙事的符号,而不是具有情节的事件和独特的人物性格,甚至扭曲了汉乐府的人和事。如傅玄!艳歌行∀言罗敷󰀂长跪 使君,拟!秋胡行∀却言󰀂彼夫既不淑,是女亦太刚 ,陆机!罗敷行∀则将罗敷描写成󰀂悲歌吐清响,雅韵播幽兰 的贵族女子春游。汉魏乐府所载的故事演化为两晋乐府创作的母题,成了可以任意阐释的故事范本。

这些阐释是以抛弃故事叙述而转向情感表达为特征的,如张华的乐府诗虽偶显豪放,间露讥刺,然意不在叙事,而在言情述志,其!壮士篇∀、!游侠篇∀、!轻薄篇∀、!游猎篇∀等,有意识地淡化事件而强化情感。这类诗歌在两晋间不断累积,推动了乐府诗的抒情化。传统文人五言诗的抒情化倾向在持续增强,如张华的五言诗重视抒情,!答何劭诗∀三首抒写久宦心态,沉着深挚;!情诗∀、!感婚诗∀以儿女情爱兴托,回肠荡气。其他诗人如陆机、陆云、潘

挚虞!文章流别论∀:󰀂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 仍认为!诗经∀具有鲜明的

󰀂言事 特征,并说󰀂情 与󰀂礼义 的表述,󰀂须事以明之 ,认为诗赋在表现情义时,必须󰀂以事类为佐 ,也就是说,情感是依附于事的。但他也注意到诗歌是情志的产物,他所谓的诗󰀂以情志为本 ,作诗󰀂发乎情 等论述,则与魏晋之际兴起的󰀂缘情 观念相呼应。从挚虞的文论来看,他正处在󰀂缘事 向󰀂缘情 的过渡时期。

论汉晋间󰀂诗缘事 说的形成与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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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等的五言诗,多数直写胸臆,描摹情怀。乐府诗叙事功能的削弱,文人诗歌抒情功能的不断强化,最终导致缘情替代了缘事。

第三,诗缘情的艺术倾向,在六朝得到了理论总结和全面实践,奠定了中国诗歌的基本倾向。我们知道,!尚书#尧典∀提出󰀂诗言志 ,屈原在!惜颂∀中也提到󰀂发愤以抒情 ,两汉骚赋大量表述了󰀂舒情 、󰀂写情 意识,但两汉学者还是将󰀂缘事而发 作为诗学主张,是因为他们充分注意到了!诗经∀的󰀂歌事 传统和汉乐府民歌长于叙事的特征,从而进行了初步的总结,汉魏诗人通过创作文人叙事诗进行了探索。遗憾的是,这种进程却因为魏晋政风的变动被中断了。当西晋诗人再试图恢复诗歌叙事传统的时候,萎靡不振的社会风气使他们缺乏强烈的现实关注情怀,而繁缛的文风和模拟的习气,又导致了诗作不能担荷起反映社会的功能,因而他们便将目光集中在󰀂游情 、󰀂娱情 、󰀂纵情 、󰀂缘情 中%,写生命的感受,写内心的体验,写交际的感触,写男女的相思,从而将建安的社会主题、正始的生命主题转移为太康的言情主题,形成了诗歌抒情的主导倾向。

巧合的是,六朝恰是中国文论和近体诗同步形成的时期,诗歌缘情的创作实践得到了文论家们的充分关注。挚虞!文章流别集∀虽然提到󰀂诗之事 ,但更强调󰀂诗以情志为本 。而陆机!文赋∀径言󰀂诗缘情而绮靡 ,钟嵘!诗品∀则谓:󰀂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既是在总结六朝诗歌的抒情实践,也是对当时的诗歌创作加以引导,使󰀂缘情 成为诗歌创作的主导潮流。因而随着󰀂缘情说 的兴起,文人诗歌主情性的特征不断得以强化。东晋南渡后,玄言、神仙、田园、山水、佛理等题材的进入,五言诗的主题不断拓展,情感、景物、玄理等逐渐融合,诗歌表述开始按

照情感的逻辑而不是事件的逻辑展开,󰀂诗缘

情 的追求得到了全面强化。除了民歌中尚有!木兰辞∀、!西洲曲∀等少数篇什外,这一时期无论在创作上还是在文论上,文人诗倾向于辞采、情感,日渐忽视了诗歌的叙事功能。在六朝诗歌经验之上形成的唐诗,又将兴象玲珑、丰神情韵作为艺术追求,进一步削弱了诗歌叙事的艺术空间,最终促成了中国诗歌长于抒情的特征。

由此可见,上古诗歌󰀂缘事而发 的创作实践未能全面展开就被窒息,󰀂诗缘事 的创作经验尚没有得到系统总结就被忽略,从而导致中国诗歌叙事意识的淡薄和叙事作品的缺乏。但从诗学发展的角度来看,󰀂诗缘事 说不仅存在,而且成为后代叙事诗创作的理论指导。杜甫的叙事诗,有三十二首采用乐府体,正是对传统乐府󰀂缘事 特征的延续。元稹!乐府古题序∀所谓的󰀂即事名篇,无复倚傍 的新乐府诗,󰀂因事立题 ,󰀂一吟悲一事 ,也是对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模式的延续。尤其是白居易主张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的诗学观念,皮日休!正乐府∀选󰀂可悲可惧 之事以󰀂宣于咏歌 的创作实践,也是对󰀂诗缘事 观念的发展。杜甫、张籍、王建、白居易、元稹、皮日休等人的叙事诗采用乐府形式,恰恰表明唐代诗人对汉魏乐府󰀂缘事 精神的肯定。只不过中唐一度复兴󰀂缘事 创作,尚未形成潮流,又随着晚唐变文、戏曲、说话等叙事文体的形成而趋于消停。此后,随着小说、戏曲等叙事文学的繁荣,诗歌的叙事功能进一步被剥离出去,遂使抒情言志成为了中国诗歌的内在追求。

[责任编辑󰀁渭󰀁卿]

%朴英顺、周兴陆:!从汉魏思想到󰀂诗缘情 ∀,!江淮学刊∀200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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