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音乐学院学报２０１３年第３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ＴＩＡＮＪＩＮ ＣＯＮＳＥＲＶＡＴｏＲＹ ｏＦ ＭＵＳＩＣ 刘建东 论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 内容提要： 在丰子恺大量的著作和文论中，渗透着十分丰富的、又富于真知灼见的音乐关学思 想；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虽然建立在西方音乐理论的基础之上，但经过与中国社 会相结合而更加彰显他的个人特色；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影响了中国近代音乐美 学学科的建设与发展，丰富了我国音乐美学的内涵。 关键词： 丰子恺 音乐 美学思想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湖南文艺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东方出版社等机构再版了不 少丰子恺先生当年的音乐著作，如《世界大音乐家与名曲》、《音乐知识十八讲》、《艺术修养基础》、 《丰子恺音乐夜谭》、《丰子恺谈艺录》、《丰子恺谈音乐》、《丰子恺集》等等，并大有蔚然成风之势， 对此现象，也有学者提出了批评意见，如：严宝瑜先生认为：“丰子恺著作的缺点，是他的介绍中事 实错误不少，这些错误的出现，可能来自他所根据的几本日本参考书，也可能受当时中国对西方 音乐和西方文化知识水平的局限，他的音乐著作有音乐接受史上的价值，但因错误较多，我个人 认为实在没有重版的必要。”①当然，这仅仅是一家之言，在笔者看来，丰子恺先生的音乐著作不 但数量众多（见以下列表），而且对我国早期西方音乐尤其是音乐理论的引入贡献卓著，“丰子恺 在西方音乐介绍方面起的影响范围要超过萧友梅和王光祈，环顾今天我们能读到的我国关于贝 多芬的文字介绍，可以说基本上没有跳出丰子恺的框框。”② 丰子恺部分音乐著作列表 序号 书名 出版社 出版时间 序号 书名 出版社 出版时间 上海亚东 １９２５年１２ 上海人间 １９３６年１０ １ 《音乐的常识》 图书馆 月 １６ 《艺术漫谈》 书屋 月 上海开明 １９２６年１Ｏ 成都越新 １９４２年９ ２ 《音乐入门》 书店 月 １７ 《口琴歌曲集》 书局 月 ３ 《中文名歌五十 上海开’曲》 书店 明 １９２７芷月 ８ １８ 《音乐初阶》 重庆文光 １９４３年书店 月 １０ ①严宝瑜：《贝多芬在中国的接受史初探》，《音乐研究｝２００７年第３期，第４６页。 ②严宝瑜：《贝多芬在中国曲接受史初探》，《音乐研究》２００７年第３期，第４６页。 收稿日期：２０１３—０４—２４中图分类号：Ｊ６Ｏｌ 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２５３０（２０１３）０３—００８３—０７ 作者简介：刘建东（１９７１一），男，嘉兴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副教授（浙江嘉兴，３１４００１）。 基金项目：本文系２０１２年浙江省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浙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科研课题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１２ＪＷＹＢ０１ ８３ 天津音乐学院学报２０１３年第３期 上海开明 １９２８往书店 月 ５ １ 桂林民友 书店 １９４４年 ４ 《艺术概论》 １９ 《艺术与人生》 ５ 《口琴吹奏法》 ６ 《生活与音乐》 开明书店 开明书店 １９２９住月 《音乐知识十八 上海万叶 １９５０年７ ２０ 讲》 书店 月 １９２９年１Ｏ 《世界大作曲家 上海万叶 １９５１年４ 月 ２１ 画像》 书店 月 １９２９正５ ２２ ７ 《现代艺术十二 开明书店 《社会主义哲学 《人民音 １９５１年第３ 对音乐的影响》 乐》 期 《艺术修养基 桂林文化 １９４６年７ 讲》 月 ８ 《近代二大乐圣 上海亚东 １９３０年５ 的生涯与艺术》 图书馆 月 上海大江 １９３０年书铺 月 ２３ ９ 《音乐的听法》 础》 供应社 月 ５ 《苏联音乐青 上海万叶 １９５３正２４ 年》 书店 月 ５ １《近世西洋十大 Ｏ 音乐家故事》 开明书店 ｌ９３０年５ 《音乐的基本知 月 ２５ 识》 万叶书店 ２６ １９５３年 １ｌ 《世界大音乐家 上海亚东 １９３１年５ 与名曲》 图书馆 书局 月 月 《幼儿园音乐教 上海新音 １９５４年６ 学法》 乐出版社 出版社 月 月 １２ 《艺术教育》 上海大东 １９３２年９ ２７ 《小学音乐教学 人民教育 １９５６年１Ｏ 法》 １《西洋音乐契 ３ 子》 开明书店 １４ 《艺术趣味》 开明书店 １９３２年１２ 《李叔同歌曲 （北京）音 １９５８年１ 月 ２８ 集》 乐出版社 月 １９３４年１１ ２月 ９ 《日本的音乐》 ｌ９３５年 ３０ 《东方音乐》 （北京）音 １９６１年１０ 乐出版社 月 毁于， 未出版 １５ 《开明音乐教 开明书店 本》 以上引言，仅说明了对丰子恺先生在西方音乐家介绍方面的贡献，丰子恺先生的弟子、我国 著名音乐理论家缪天瑞先生认为：“我们现在对丰子恺的许多研究中，包括他本人写的自传或自 叙，都没有把他在音乐方面的贡献与影响展现出来。”从更深一层意义上讲，丰子恺并非是当时西 方音乐的一位搬运工，在深入学习、消化外来音乐理论的同时，他深入关注当时中国社会的音乐 发展问题，将外来的音乐理论、观点与中国社会相结合，发表了许多的美论、文章，虽然眼下再版 了一些丰子恺当年的著作，但真正对他的音乐思想进行深入研究的文章今天并不多见，他的音乐 著作涉及到了乐理、和声、乐器、音乐体裁、欧洲音乐史、音乐美学、音乐教育、西方音乐家及其作 品等广泛的领域，本文尝试着对丰子恺先生个性化的音乐美学思想进行述评。 一、对音乐艺术自足本质的理解 音乐是用抽象的音组织起来的流动的音响，它不能具体地表达如文学、绘画般的内容和形 象，只能表达某种情感，而这便是音乐表达的主要内容。音乐的材料最为特殊，只是音而已，而且 还不是日常生活中所接触到的声音，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具备固定音高的一系列音的总和。这 些人为制造的音只具备了高低、长短、强弱、音色与和谐、对比等性质，而没有语义性、造型性，从 这个意义上说，音乐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的确有它的特殊性。对此，丰子恺写道： “音乐在本质上是器乐的。纯正的音乐是音的艺术，与文词诗歌无关，当然不能用声乐演唱， 而必须用器乐演奏。歌唱无论何等地发达，也只是音乐的一部分的发达，不是音乐全体的发达。 中世纪之所以注重声乐，其原因一半在于器乐的幼稚。”③ 上述朴素的话语隐含着二方面的意思：其一，音乐艺术本质上只是鸣响着的音响而已，而歌 ③８４ 张文心：《丰子恺音乐夜谭》，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第１９７页。 刘建东：论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 曲是音乐和文学的结合体，还不能称它为“纯正”的音乐，即使是对歌曲的审美，也不能只关注歌 词的内容，而应当倾听旋律；其二，人类早期声乐的发展并不代表音乐的发达，只有自足的器 乐的兴盛才是音乐发达的根本。关于人类早期的音乐，丰子恺也有中肯的表述： “在一切艺术中，音乐是最为非物质的、最为抽象的，人类把这抽象的艺术与别的具体的艺术 相结合，使之成为具体的形状而表现，音乐因此蒙了永久的苦难……１８世纪以前的西洋音乐，都 不是纯粹的音乐，而是舞蹈、文学、宗教的奴隶，所以音乐没有古代史，说近代音乐，其实就是音乐 史的全部。”④ 无论是中、外音乐，他们的早期形态都是歌、乐、舞三位一体的高度综合的艺术形式。中国古 代相当长时期凡诗即歌，《诗经》是我国古代的一部重要艺术作品，无论是收录各地民谣的《风》， 还是代表文人士大夫以及宫廷文化的《雅》、《颂》之音，在当时都是结合演唱形式的诗歌，由于当 时还没有保存、记录音乐的办法，因此过去的盛况我们无法再现，但那时的音乐基本上是“被征服 在诗的艺坛底下”（青主语）的非的艺术；即使是到了近代，虽然器乐音乐在我国有了一定的 发展，但基本上也是与文学结合密切的歌曲独领风骚，甚至音乐成为文学的“助手”（如歌 曲），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丰子恺认为唯有器乐才是纯粹的音乐、音乐的发展有赖于器乐的兴 盛。在欧洲音乐早期发展的过程中，音乐只是作为宗教的一个附庸而存在的，受制于宗教而不能 自足地发展，虽然欧洲的中世纪也有民间俗乐，现代社会也有宗教音乐，但那只是音乐的一小部 分，唯有脱离宗教而发展的世俗的音乐，方能成为表达人类情感的自由艺术。丰子恺极力批 判了宗教阻碍了欧洲音乐的发展，自从音乐脱离了狭隘的声乐而变成扩大了的器乐、音乐从宗教 的桎梏中出来变成自由的世俗音乐，这样的近代音乐，丰子恺认为才能算是真正的音乐，是 自足的艺术。当然，丰子恺的表述似乎也有可商榷之处，如：音乐与其他艺术的融合也应该 是音乐发展过程中的自我完善，譬如音乐与文学、戏剧的结合而产生了艺术歌曲、歌剧等，只要遵 循以音乐为主体的艺术法则就是成功的艺术；再譬如：客观地评价欧洲音乐的发展与宗教的关 系，早期欧洲音乐的发展中，教会、教堂等也是音乐重要的庇护场所，宗教也曾经促进过音乐的发 展。丰子恺论述音乐作为自足艺术的本质特征，综合归纳起来看，主要观点是：音乐是一切 艺术当中最为抽象的艺术形式；只有器乐音乐才是纯正的音乐，器乐的高度发展才是音乐繁荣的 根本和象征；音乐不能成为他者的奴隶，音乐必须脱离文学、宗教等的束缚而成为自足的一 门艺术。 二、论述音乐与情感的表达 丰子恺论述音乐是一门自足的艺术，但并非说音乐仅仅是音的游戏而已，相反，他十分 看重音乐中情感的表达以及音乐对人们情绪的感染力。文学可以明了地表达概念与叙述事件， 绘画与雕刻也能具象化地再现客观物体，音乐作品的最大功效则在于情感的表达，丰子恺首先指 出了音乐在诸艺术形式中在表现对象上的特殊性，他写道： “古来关于音乐执批评论述之笔的人们，大都要悲叹音乐的茫漠，其实，音乐正是唯其有这空 文漠漠而豪不示人以可捕捉的地方的不确定性，所以能逞其比别的一切姊妹艺术更强更深地摇 动我们的心的奥处的神秘的伟力。”⑤ 这神秘的伟力就是音乐弥漫出来的对人们情绪、情感的感染力。虽然一切艺术作品都在通 过各自的艺术形式唤起欣赏者的情感，但文学要通过语言文字的中介、绘画要通过对静止的线条 与色彩的观照，调动起想象联想才能引起人们内心情感的共鸣；音乐则不需要任何中介，流动的、 ④⑤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ｏ年版，第１５页。 张竟无：《丰子恺集》，东方出版社２００８年版，第３４１页。 ８５ 天津音乐学院学报２０１３年第３期 鸣响着的音响直捣人心，更加直接而深刻地影响人们的情感。那么，音乐到底是如何表达情感的 呢？迄今为止，这个音乐美学上的难题一直困扰着世界各地的音乐专门家，且听丰子恺是如何说 的： “要了解单纯的音响怎样力强的搅动我们的心而使之昂奋，只要一想从感情到运动的一步何 等短小，及感情与运动因此而在我们的心中何等密切地联系着的二事就可明白。”⑥ 他向我们非常概要地说明了音响的运动密切地联系着人的情感，音乐的音响与人类的情感 两者之间存在着天然的一致性。现代音乐美学认为：“音乐的音响结构之所以能够表达特定的情 感，其根本原因在于人的情感与音响的运动二者之间存在着一个极其重要的相似点，那就是这二 者都是在时间中展示和发展，在速度、力度、色调上具有丰富变化的、极富于动力性的过程，这个 极其重要的相似点正是这二者之间得以沟通的桥梁。”⑦可以说，我们现在对音乐与情感关系的 认识并没有超越当年的丰子恺。进而，他又深入一层从音乐构成的要素上来阐明音乐是如何联 系着人的情感的，他取了个颇为中国化的名词“音语”： “高低长短强弱不同的诸音所造成的音乐，因其构造形式而在人心中惹起一种感情，仿佛告 诉人一番说话，这种微妙的作用叫音语。几个音历时相等而逐渐上行，又保住互相调和的关系， 能引起听者正大、光明、堂皇、威严、兴奋、繁荣的感觉；反之，逐渐下行便引起听者和平、谦逊、柔 弱、消沉、失意等感觉……仿佛告诉他一种哀情，但音语只能用听觉感受，而不能言宣的。”＠ 丰子恺是近代中国较早地接受了西方音乐美学思想的人物之一，这些音乐美学思想的来源， 主要是他在日本期间所阅读的西方音乐著作，把抽象的音乐美学理论作如此般形象的、中国化的 解释，恰恰符合了当时中国社会的实际，也是当时丰子恺的音乐读物受到社会欢迎的缘故，现在 有些健在的老一辈音乐家还说是读了丰子恺的音乐书籍才了解音乐、热爱音乐而走上音乐道路 的呢！丰子恺通俗化的音乐美学思想的表述，实在是开了音乐的新风气！ 三、对音乐欣赏心理的分析 对于音乐欣赏中时常用文学化、图像化的方式来解读音乐的做法，当代音乐美学思想认为要 提倡人们更多地关注音乐的本体，其实，丰子恺老早于我们就提及这一问题了： “一切音乐理论的书籍，都不过是音乐的注解，因为音乐的本身决不能完全记录在纸上，故学 习音乐，必须由实地的练习及听赏着手，决不能单凭书籍而学得。”⑨ 翻看中、外音乐史，史家们历来注重的是作曲家的音乐创作风格特征、音乐创作手法的演变 对音乐发展的推动作用的研究；现实的社会音乐生活中，人们往往更加关注表演家对音乐作品诠 释的重要价值，而并不重视音乐的接受方——欣赏者的心理分析。２０世纪以后，随着心理科学 的发展，特别是审美心理研究的深入发展，对音乐欣赏的研究遂成为了音乐心理学研究的重要课 题。在丰子恺的音乐美论中，对音乐欣赏则有一番深入的表述： “一般人认为，鉴赏被称为被动的创作，即不主动地生起感兴，因别人的作品的引诱而生起感 兴……真正的鉴赏，与创作一样困难，因为需要与创作者同样的心灵，又与创作同样有价值，因为 可得与创作同样的艺术的效果。” 首先，得承认音乐欣赏也是一个主动的艺术接受过程，并非是被动的聆听，被动的聆听只能 是针对娱乐式的、背景式音乐的观照，对待人类音乐史上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较高艺术水准的 ⑥⑦⑧⑨⑩８６ 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三），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５４页。 陈立芳：《于润洋“对音乐作品的体验和理解”讲座掠影》，《人民音乐））２００７年第１１期，第７３页。 丰华瞻、戚志蓉：《丰子恺论艺术》，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２８５页。 张文心：《丰子恺音乐夜谭》，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第１５６页。 丰华瞻、戚志蓉：《丰子恺论艺术》，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６９页。 刘建东：论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 音乐作品，只有具备了一定的音乐素养、又能充分融入自我情感体验的主动的审美观照，才能体 会到音乐艺术的精深与博大。马克思说过“对于非音乐的耳朵，再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我看， 除了有音乐的耳朵，倘若没有对音乐中情感的主动接纳以及积极融人自己的情感于音乐中，这样 的音乐欣赏照样是肤浅的，是不完整的。现代音乐美学认为，“音乐作品的意义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是在理解和欣赏的过程中不断生成、不断变化的。因此，音乐欣赏者不仅不是音乐作品的被动 接受者，而且也是作为创造性的主体，在音乐意义的生成过程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丰子恺说音乐欣赏与音乐创作有同样的艺术效果，是否讲过头了？实际上，作曲家一部音乐 作品创作的完成，只是对该作品的音响进行了设计，仅仅是该音乐作品的开始，要通过演奏家的 表演才能直观地将音响呈现给听众，进而倘若无人欣赏该部音乐作品，它的价值照样无法实现， 因此只有被听众欣赏了、接受了，音乐作品价值才能实现，一切音乐创作的最终目标便是欣赏。 一方面音乐创作提供了音乐欣赏的“源”，另一方面，音乐欣赏还反过来促进音乐创作的发展，作 曲家的音乐创作只有符合听众的听赏要求（当然不是简单地迎合人们的口味，还要有一定的创新 才好），这样的音乐作品才能成为人们欣赏的对象，这样的创作才有意义、有价值！对音乐欣赏的 主动性要求以及音乐欣赏重要意义进行了阐述之后，丰子恺也论及了音乐欣赏的心理过程是如 何发生的： “艺术创作时，先由艺术家心中发生感动，再向外表现而成作品。鉴赏则是反对路径：先鉴赏 作品的外部，然后体会作者的感动，故鉴赏的顺序，第一诉诸感觉，第二发生感情，第三感情移入， 第四美的判断，第五关的批评。” 具体到音乐作品的欣赏，诉诸感觉的环节，就是对音乐音响的听觉感知；第二环节发生感情 似可探讨，由于音乐的非语义性、非造型性的特点，音乐欣赏中感情的发生应是以想象联想的介 人为前提的，伴随着听觉感知而自然产生微妙的情绪感受似乎更加真实；１９世纪西方现象学音 乐美学思想认为，音乐本身并不表达感情，而是欣赏者主体感情的移入，丰子恺谓之感情移入不 同于现象学的观点，而是欣赏者产生的感情，与音乐自身的情感高度融合，从而达到审美情感的 最高潮；美的判断和美的批评是作为音乐实体欣赏完成后的评价环节，是感性听赏之后的理性表 达，是欣赏的高级阶段。或许是对情绪、情感的表达有理解上的出入，所以丰子恺的表述现在看 来似有可商榷的余地，但基本上表达了感官欣赏——情绪、情感体验——理解认识的音乐欣赏心 理过程，要知道，这是丰子恺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认识！ 四、论述音乐的功能 由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低下、人们普遍文化素养不高等原因，我国历史上，音乐常常被人认 为只是娱乐、消遣的玩物，因此一直以来音乐艺术没有得到国家、民族的高度认同。上世纪二、三 十年代的社会认识基本也如此，即使有人喜好音乐，那也被认为只是附庸风雅的装饰而已；或者 是让音乐担当过多的社会责任，譬如把音乐作为纯粹道德教化的工具。总之，对音乐的功能缺乏 正确、全面的认识。丰子恺在《艺术的性状》一文中指出： “艺术是非功利的，艺术创作须全由真心的感动而来，并非为了何种功利的目的而工作，这种 事业，在中国称为净行，在西洋称为无目的的、无关心的。”⑩ 丰子恺倡导音乐的创作要摈弃社会以及时势的功利性，音乐欣赏要充分关注音乐自身的音 响，不能以歌词或作品的内容是否表达了某种教化目的来判断音乐作品的价值，反映了他对待音 乐的纯审美价值取向。上世纪二十年代，他开创性地提出了“绝缘”说的观点，提倡音乐艺术要解 ⑩⑥⑩张前：《音乐欣赏、表演与创作心理分析》，音乐学院出版社２００６年版，第８页。 丰华瞻、戚志蓉：《丰子恺论艺术》，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６６页。 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杜１９９ｏ年版，第８８页。 ８７ 天津音乐学院学报２０１３年第３期 除与客观世界的一切关系，实现主体对音乐的纯审美观照，此一时期，他的音乐功能观显得非常 超脱。然而，自１９３７年抗战爆发以后，丰子恺的音乐功能观突然发生了大转折，与他一贯的纯审 美价值取向大相径庭，１９３８年夏天在《桂林艺术讲话》中发表了“艺术必能建国”的言论： “我在太平时代谈艺术，只是暗示讲他的陶冶之功与教化力之伟大，没有赤裸裸地直说，但在 现在，国家存亡危急之秋，不得不打开来直说……大家有艺术，则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所以我敢 说，艺术必能救国！” 从此处看，丰子恺的音乐功能观明显地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号召音乐家要关注社会现 实，倡导音乐艺术应当为民族和时代摇旗呐喊。客观地看，丰子恺的“艺术必能建国”论思想并非 空穴来风，上世纪三十年代，由聂耳、冼星海为代表的左翼音乐家发起的中国音乐开始在国 内产生了广泛地影响，这一音乐的形态是在苏联“普罗音乐家联盟”的“布尔什维克大艺术” 影响下形成的，强调一切文学艺术是事业的齿轮和螺丝钉，强调音乐的“武器”性，要求音乐 负担起唤醒、教育、组织大众的使命，成为民族运动的重要力量。丰子恺的音乐思想必定也 会受到时代的影响，１９３８年前后发表的《谈抗战歌曲》、《谈抗战艺术》等言论就是例证。在国难 当头，出于一个爱国艺术家的民族自觉性，丰子恺的音乐功能观出现了一定的政治功利性，但他 对音乐艺术的理解并非跟先前的观点截然不同，同年夏天他提到： “打开艺术来一看，发现技术和美德，技术和美德合成艺术。先有了爱美之心、芬芳的胸怀、 的人格，然后用巧妙的心手，借巧妙的声、色来表示，方才成为艺术。倘只有关德而没有技 术，其人固然可敬，但还未为艺术家；反之，倘只有技术而没有美德，其人的心手固然巧妙，但不能 称为艺术家。”⑩ 丰子恺并没有放弃音乐的形式美，所不同之处在于他提倡音乐美的形式要为时代的主题服 务，其实质是在尊重音乐艺术自足性的基础上融人了音乐的社会功利性，因此是前一时期纯 审美功能观的儒家化的修正。有人说丰子恺的音乐功能观前后矛盾甚至紊乱，这样的看法其实 是不客观的，在保住音乐艺术自足性的前提下，让音乐艺术在国难当头的社会情势下起到一 定的宣传、教化之力，何尝不可？只是“艺术救国”口号的提法确实有些夸大音乐艺术的功能了。 丰子恺的音乐功能观不但具备了音乐艺术的本质特征，更具备了时代的进步性。 五、论音乐的审美教育 由于丰子恺深切地体会到音乐对人情感的强大的感染力与亲和力，所以他特别注重音乐教 育与社会音乐的普及工作。丰子恺一生中从事音乐教育经历十分丰富，１９１９年就与人一起创办 上海专科师范学校、组织成立“中华美育会”，为当时的中小学校培养音乐师资；１９２２年起，在白 马湖畔的春晖中学任音乐、图画教师，后又转到上海“立达学园”继续他的音乐教育事业；１９３９ 年，丰子恺受聘浙江大学担任音乐欣赏等科目的大学生审美教育，也使得浙江大学成为了我国最 早开设音乐欣赏课的大学。在多层次、多所学校的音乐教育中，丰子恺始终贯穿音乐教育是审美 教育的宗旨，在《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一文中论到： “科学是真的、知的；道德是善的、意的；艺术是关的、情的；这是教育的三大目的，故艺术教育 就是美的教育，就是情的教育，艺术科在全体学科中，实占有教育的三大要目之一。”⑩ 丰子恺一针见血地指出艺术教育是审美的、情感的教育，艺术教育理所当然地是培养人的重 要一科！他认为音乐教育的着眼点是审美知识与审美能力的启蒙，而不是思想启蒙。学校音乐 教育课程当时在我国还开设不久，由于缺乏“懂行”的教师，对音乐教育的审美本质不了解，因此 ⑩⑩⑩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３Ｏ页。 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１９页。 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二），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２２５页。 ８８ 刘建东：论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 课堂教学组织随意、选材不良，中小学校教材所选的歌曲大多缺乏艺术性、无美感可言；教学方式 （往往是单一的歌唱教学）上也大有可改进之处，丰子恺指出音乐教育必以感觉为主而思虑为宾， 音乐教育的根本是要引导学生用听觉去感受音乐的音响美，继而达到审美教育的目的。而要解 决学校音乐教学中的此类问题，关键是要让音乐科的教师深入理解并自觉贯彻音乐教育的审美 本质，对于当时学校中单一的歌唱教学方式，他写道： “音乐科之主旨，原是要使学生赏识声音之关，应用其美以增加生活的趣味，感化其关而长养 和爱的精神（主目的），并不是但求学生都能唱歌（副目的）而已，然而多数中小学的音乐科，大都 只追求副目的而已，而副目的也多数不能完全求得。”＠ 丰子恺对当时的音乐教育现状可谓是忧心忡忡，或许是觉得靠自己等少数几个人无法实现 音乐审美教育的重任，因此，他越加重视通过出版普及类的音乐读物来增长人们的音乐审美知 识，加强社会的艺术氛围；通过编辑出版音乐教材来规范学校的音乐教育行为，以此达到他心目 中的音乐审美教育的目的。 观察和丰子恺同时期前后我国社会的音乐观，我们会发现时人对音乐的论述几乎都集中在 对音乐功能的论述，即使是对音乐功能的论述，也是教化多于审美。署名“守吾”的作者在１９１３ 年发表的《余之乐歌观》中写道：“盖乐歌能发慷慨雄壮之声，促其勇心，动其侠气，感化其颓唐于 不知不觉之间。刚者使之柔，柔者使之刚，大事庶乎有为。”⑩署名“我生”的作者在《乐歌之价值》 中提到：“唱歌之效果，养成感情，启发智能，训练道德的意志，强健其身体，实可完成教育之 目的者也。”⑩与他们相比，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无疑显得更为全面和客观。而作为我国“现代 音乐美学第一人”的青主，以他“偏激的洞见”，从音乐本质的角度呼唤音乐的主体性，但其音乐理 论的最大贡献也是“将西方表现主义美学思想介绍到中国音乐界的第一人”④与丰子恺的贡献不 分伯仲，他们两人的区别在于青主是使用诗化的语言表述高深的音乐理论，而丰子恺则是用通俗 易懂的语言表述了明白畅晓的音乐道理。 结语： 丰子恺没有刻意去经营其美学理论体系的企图，故一生中没有专门的、体系性的美学抑或音 乐美学著作诞生，因此在中国的历史上他称不上是美学家。跟同时代的许多中国音乐家一样，丰 子恺的音乐贡献主要是西方音乐思想的译介，但不可否认，他成功地进行了西方音乐美学思想的 中国化实践，他的音乐美学思想是近代中国音乐的一笔宝贵财富。尼采说“凡良好艺术必易解， 凡神品必轻快”，丰子恺也遵循易解、通俗化的原则，倡导“曲高和众”的理念，将深奥的音乐美学 理论进行通俗化的、中国化的表述，使得他的音乐美学思想更富有自己的特色，在当时的中国社 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的音乐思想产生社会影响的时期，也正是具有近代学科意义上的中国 音乐美学创始之时。因此，丰子恺的音乐美学思想，理所当然地影响到了我国近代音乐美学的发 展，也丰富了中国音乐美学学科的内涵。 丰陈宝：《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浙江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５８页。 张静蔚：《中国近代音乐史料汇编》，人民音乐出版社１９９８年版，第２４７页。 张静蔚：《中国近代音乐史料汇编》，人民音乐出版社１９９８年版，第２８４页。 冯长春：《批判的历史与历史的批判一冯长春音乐史学文集》，文化艺术出版社２０１２年版，第９５页。 ８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