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草海对我说

１９８７年元宵节。

草海以最欢乐的旋律迎接马霞和我。

天还没亮，正月十五的月盘还高悬在西边，东方露出了一线有别于月色的霞光。一种神秘的寂静笼罩着大地。

忽地，一声鹤唳，草海的晨奏曲开始了。喧腾声中掠过来一队鹤影，两只赤麻鸭从我们脚边扑地而起，一群斑头雁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喧喧嚷嚷上了青天。天上的月亮和湖中的月亮越靠拢，越大，越清亮。一会儿，伴着朝霞，太阳探出了半个脸，在围着湖盆的山岚之上，又抹上了一层金属的光泽；另一个太阳又从湖面上露出了她那激情、妩媚而又活泼的笑脸。马霞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看，两个月亮和两个太阳。” 果然，天地间出现了四个月亮和太阳，而且有无数的鸟群穿梭其间，形成了宇宙间最奇妙的景色。

我情不自禁地说：“草海啊，您真美！” 草海好像在回答我：“见到你们，我也高兴！”

“我早就想来。关于您，四年前我就听说了，好多事想问您„„” “你细心地看吧，听吧，思考吧，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草海的奉献

草海位于贵州西部威宁县城的西南，是贵州最大的高原淡水湖泊。水面最大时达４５平方公里，湖底海拔２１７０米，平均水深２米，最深５米。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草海拥有一系列优越的自然条件。它位于云贵高原中部的“屋脊”，湖泊的四周是丘陵、草地和山峦，形成了多样的地貌；它处于低纬度、高海拔地带，属亚热带气候区，显示出光能丰富、冬暖夏凉、干湿分明的气候特征；它位于一个封闭性的盆地中心，集水面积达３００平方公里，所以大气降水是其主要的补给来源；同时地下水也比较丰富，露出地表的泉水就有２０多处；再加上肥沃的土壤和良好的水质，使得草海地区的各种生物资源异常丰富。

海以“草”名，首先是草多。各种挺水植物、浮叶植物和沉水植物覆盖了湖盆的６０％多。夏天透过清澈的湖水望去，是一片“水底草原”。丰富的水生植物资源为浮游动物、两栖动物、特别是鱼类提供了觅食、繁殖和栖息的环境。草多鱼多，又为鸟多创造了条件，再加上湖盆开阔，沼泽和湖泊连成一片，所以这里冬天是候鸟的乐园，云集着数以万计的涉禽和游禽。特别是黑颈鹤，是中国著名的特产珍禽，属于一类国家保护动物。草海的黑颈鹤无论是种群数量还是集群密度，在我国都是罕见的。它们每年１０月中下旬飞来，翌年３月中下旬离去，在草海越冬５个月。

据近年来科学考察，除１１０种鸟类以外，草海有浮游动物７８属１５５种，浮游植物９１属，水生高等植物２６属３７种，底栖动物５２种，鱼类９种。所以，草海是一个湿地生态类型的“生物博物馆”和“物种基因库”；而且草海气候适宜，风光秀丽，又是一个观鸟和旅游的胜地。

错 错 错 - 94 - 草海的坎坷

草海通过岩层、沉积、泥炭、化石、孢粉以及各种自然遗迹，倾诉着她的历史。这里潜藏着自然界的“沧海桑田”以及人类利用和改造自然的各种信息。

她生成在大约２０万年以前。由于地壳的强烈运动，四周断块不断上升，草海断块相对下陷，因而成为一个断陷盆地。在断层构造活动过程中，因阻断了古草海河的出口，就积水而成为一个高原的湖泊。所以有的科学家认为草海属于构造阻塞湖。但这个湖泊是不稳定的，因为它底层多为易溶的灰岩、白云灰岩和白云岩，容易发育为地下通道而泄水。当泄流量超过补给量时，草海便会干涸而消失；当水流夹带泥沙沉积物阻塞了地下通道，草海又会丰盈而成为湖泊。从草海沉积物由多层粘土、沙砾夹泥炭层等构成来看，草海几经沧桑。如根据全新世的沉积分析，当时草海湖面宽阔，湖水很深。湖中水草繁茂，岸边树木葱茏，林生和水生动物极多。到距今约3000年的时候，有些断层发育了许多地下通道，湖水就顺着一些落水洞大量流出，草海又成了一个无水的盆地。

草海这种消长变化，在它的历史中恐怕不是一次两次。在《威宁志》上，还记载了最后形成现代草海的经过：“清咸丰七年七月（公元１８５７年８月），落雨４０余昼夜，山洪暴发，夹沙抱木，把盆地内大部分落水洞堵塞，水淹盆地。大水时涨至城南斗姆阁门外，并以今大桥为界形成南北两海（又称东海和西海）。三年之后，至清咸丰十年庚申（公元１８６０年），水忽大涨，两海遂汇为一，名曰草海。”

马霞在草海

在叙述草海过去的时候，我们认为应该大书特书的还是１９７２年。这是人类最严重的 一次干扰，也是她在历史上最沉痛的一页。

草海的抽泣

威宁在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一个彝、回、苗、布依、汉等多民族聚居的地方，由于绵延不断的战争，由于民族纷争和阶级压迫，由于原始的生产方式，所以威宁人民一直处在落后与贫困之中。离草海不远的灼圃和狗街，流传着一首民谣：“灼圃狗街子，洋芋荞麦

错 错 错 - 95 - 过日子。想吃包谷饭，除非老婆坐月子；想吃大米饭，要等下辈子。”50年代，政府为了帮助威宁人民摆脱贫困，实行了一些民主改革和发展经济的措施；同时也想到了草海，想把它放干改种粮食，让威宁的人民能吃到细粮。当时正赶上苏联有几位专家在这里帮助发展农牧业，对此持反对意见，说在溶岩地区能有这样一个高原湖泊是非常宝贵的。当时对苏联专家的意见还是非常尊重的，不敢轻举妄动。１９５８年只是做了一些疏导，降低部分水位，达到了防洪的目的。

到了１９７２年，“向草海要粮”的口号又提出来了。这时候“文化大革命”的热浪正冲昏着一些人的头脑。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像草海这样高寒地区根本长不出稻米，但县革委会一位“抓革命，促生产”的负责人在大会上高声喊道：“我们威宁坐得高，离太阳近，不仅可以种水稻，还可以种双季稻、三季稻！”他们还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要在草海涸出五万亩“良田”，要建立一个西南最大的农场，要种上甜菜，还要开一个糖厂，解决贵州人民的吃糖问题。有些人想起苏联专家的忠告，认为放干草海太可惜了。还有人在下面说开了风凉话：“草海放了水，老母猪都可以戴金耳环了。”这些正确的意见没能清醒那些热得发胀的头脑，反而激怒了他们，采取了政治的手段。他们在大会上宣布：“现在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要警惕‘一小撮’从生产上搞破坏！”于是他们的倒行逆施通行无阻，动员了８０００多个民工，耗资１３０多万元，大干两个冬春，修了一条长达十三公里半的排水渠，炸开节洪闸，切开了草海的动脉，放掉了草海的血液——不是水呀。

结果并没有开垦出五万亩良田，只开了五千亩，而真正旱涝保收的只有一千三百亩。湖中涸出的绝大部分面积都是泥泞沼泽和裸露的岩石，人畜都进不去，还谈什么种庄稼。

一颗“高原明珠”顿时失去了光泽。驰名遐迩、年产十五万公斤的“威宁细鱼”没有了，许多物种在这里灭绝了，候鸟不认识它们的故里了，黑颈鹤也失踪了。１９８０年干脆在草海的胸膛上又修建了一座试验榴弹炮的炮台，炮声一震“鸟兽散”。一个运行了若干世纪的高原湖泊生态系统，在短时期内陷于崩溃瓦解。

草海在抽泣！开垦五万亩良田的愿望没有实现，一系列天怒人怨的现象倒出现了。

春旱加剧，夏季低温，秋季绵雨，冰雹增多，霜冻严重，罕见的龙卷风一连出现了三次。１９７８年大旱，农作物大幅度减产，人畜的饮水都成了问题。１９８０年５月２６日还出现一次晚霜，仅果木的损失就是３００多万元。

放干草海以后，地下水位降低了，流量减少了，流向改变了，水质硬化度增高了，县志上都有记载的古老水井忽然干涸了，小的地震也频繁了。

草海的干涸，带来了许多物种的毁灭和濒危。水生生物除残存在深水沟中的以外，几乎都已灭绝，而蚊蝇却大量滋生。由于鸟的种类和数量急剧减少，虫害和鼠害又猖獗起来，特别是粘虫和松毛虫的大量发生，成为农业、林业中十分棘手的问题。

由于草海停止水气蒸发，气候干燥，尘土飞扬，空气中含菌浓度增高，促进了病原体的繁殖。一位有心的医生又拿出了使人震惊的数据，这几年支气管炎、肺结核等发病率增加一倍到两倍。人们把一切异常、不祥、天灾、人祸，都和放干草海联系起来了，甚至连云南的昭通、会泽以及四川泸州以南发生旱情，都说成是草海的抗议，大自然的报复。其实，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和森林普遍遭到砍伐、大环境生态失调、乃至世界性的气候异常都有关系。但草海确实成了一个典型的事件，成了许多人认识生态学的启蒙课。中国第一个描写保护生态的话剧就是以草海为蓝本的《大雁南归》，四年前我在贵阳参加梵净山科学考察学术讨论会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话剧。要求恢复草海的呼声不是在贵州，而是在北京举行的全国人民

错 错 错 - 96 - 代表大会上发出，而首先提出这个提案的不是贵州的代表，却是云南的代表。

草海的呼救

如果说放干草海是抽掉草海的血液，那么毁掉森林就是剥剐草海的皮肤。这两个教训都是沉重的，而留给人们的印象，则后者远不如前者深刻。

威宁在历史上是贵州著名的林区。县志上曾有记载：“县境为最宜森林之区，林木繁盛，胜于他邑。”这里森林古老，覆盖率高，成熟林面积大。据五十年代的不完全统计，全县拥有原始森林２００多万亩。特别是草海盆地的四周，集中成片地分布着名贵的黄杉林、云南松林、滇油松林、华山松林，还有经济价值很高的漆树、核桃、板栗以及七个品种五种颜色的杜鹃花。青山哺育着绿水，绿水滋润着青山。湖面上是鸟的王国，湖岸边是花的世界，森林里是珍禽异兽和药用植物的乐园。有些事现在说起来年轻人都难以置信，５０年代投块石头可以打死鱼，熊、豹进城伤过人，从草海到西凉山的路边打死过华南虎„„曾几何时，这种景象现在连想也想象不出来了，因为草海的四周已看不到森林的影子，除了坟地、村落以及人工种植的零星树木以外，四处都是建筑、农田、灌丛、草坡、荒山和裸地。我们所看到的草海仅有湖光之美，而无山色之秀，好像是一位遭受过欺凌和蹂躏的美女。

威宁的森林破坏史是短暂的。首先是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办食堂，把世界上最珍贵的天然财富，无偿地交给了火神；其次是修建贵昆铁路，从安顺到宣威将近３００公里的枕木，全是威宁提供的。因为“伐木卫星”放得太多，许多珍贵木材还没派上用场就烂在山里；再是从“文化大革命”的无政府主义到现在的林业政策界限不清，群众性的乱砍乱伐失去了控制。不到３０年的时间，威宁的森林覆盖率由３６％下降到６％，原始林、成熟林、优材林基本上没有了。

森林的破坏带来了生态中的一系列问题，其中最突出的是水土流失。用当地群众一句最形象的话来描述：“山上没帽子，山腰拉肚子，山脚盖被子。”１９８３年水土流失最严重，据全县统计：冲毁公路３４４处，冲毁桥梁３１８座，冲垮河堤４７１处，毁坏农田５１４８０亩。农民伤心地说：“耕地越种越少，石头越种越多，人越种越穷。”冲子河水库不到十年时间，就因泥沙淤塞而报废；浅碟式的草海也面临着同样的威胁。

草海啊，我听见了您的呼救声。

草海的新生

“放干草海”的民愤太大，贵州省人民政府采取了果断的措施：派副省长秦天真率领一批科技人员前往调查；１９８０年７月做出了恢复草海水面的决定；１９８１年首期工程开工，蓄水高程为海拔２１７１．７米，蓄水２７００万立方米，水面约２５平方公里。

这项工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人都赞成。少数“竭泽而农”的农民，就坚决反对退农还水，因为他们在滨湖的沃土上已经收获到丰盛的玉米和个儿特大的土豆。为了不让湖水淹掉他们的土地，就擅自在水闸的旁边又挖了一条排水沟，所以现在草海的湖面实际不到２０平方公里。就是如此，草海也表现了顽强的生命力，恢复的速度出人意料。好像是一夜之间，草海又换上了绿装，各种水草、浮游生物、底栖动物都恢复了生机，市场上又出现了“威宁细鱼”，各种鸟类成群结对返回故里，对环境质量非常敏感的黑颈鹤也回来了，由１９７５年的３５只增加到１９８３年的３００只。

１９８５年，省政府又决定建立草海自然保护区，在省环保局和地方政府的领导下，建立了保护区管理处，编制了保护区建设规划，管理处会同县政法部门组织五个法制宣传组，深入沿湖地区群众进行法制教育和环境教育；处理了猎杀珍禽的案件，没收了捕鸟工具；为

错 错 错 - 97 - 病鸟、冻伤鸟投食投药；为了加强群众性的自然保护，还选拔了１２名积极分子为义务环保员。

１９８６年３月，一位副省长还率领了一批厅局长和地方负责干部在草海开了一个现场会，动员各部门的力量共同建设草海。作为一个省级政府，能够这样关心和重视一个保护区的建设，这在全国还是少有的。但他们把这个会议定名为“草海自然保护区综合开发建设现场会”，受到省内外科学家的严厉批评。科学家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但也有不了解草海具体情况的一面。农民敢于在新修的闸门旁挖一条沟，就提出了一个尖锐的现实问题：当地群众赞同与否，是自然保护事业成败的关键。现场会正视这个问题，省政府还准备在二年之内，每年拿出６０万元和2００万公斤粮食，帮助地方政府来安置这一万三千人的生产和生活，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是保护草海所必需的。至于如何转产，如何摆好保护与生产的位置，要不要搞“综合开发”，还值得斟酌。希望贵州省政府能正确对待批评，端正认识，把草海的自然保护事业坚持下去。

草海的建设

草海的建设，我认为离不开四个字：“水”、“鸟”、“树”、“人”。把这四个字的关系摆对了，草海这个自然保护区就建设好了。

水 ，是草海的主体，有水才有草海，才有草海的一切。经过放干草海的教训，现在大家认识比较清楚了。但有一个问题还需要考虑一下，按第二期工程的要求，水坝标高上升为２１７２．５米，则水面积约３０平方公里。有人担心说：“黑颈鹤是涉禽，主要活动在沼泽地带，如果水面淹盖了沼泽，黑颈鹤将失去栖息地。”不同意者说：“这个水面没有超出五十年代的范围，当年黑颈鹤可以生活，现在也可以生活。”担心者说：“情况变了，人口越来越多，经济活动越来越频繁，滨湖建筑越来越密，越来越高，在人和水的两面夹击下，黑颈鹤的处境将十分困难。”不同意者又说：“我们可以利用闸门控制，夏秋蓄水，有利于增殖水生资源和旅游；冬春放水，给涉禽腾出沼泽。”不同意见可以开阔思路，帮助我们全面考虑问题，至于水面以多大为好，最好还是做些调查研究，问问黑颈鹤自己。

鸟，是草海的特点，特别是黑颈鹤，是草海的皇后，是草海的灵魂。现在全国有两个保护黑颈鹤的自然保护区：一是它的繁殖地——青海省的隆宝滩；再是它的越冬地——贵州省的草海。隆宝滩位于唐古拉山支脉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七条溪流和许多涌泉注入洼地而形成大片的湿地，其中包括５个水深０.２～３米的湖泊。这里海拔４２００米，空气稀薄，气候变化无常，四周全是草甸沼泽，既不能通车，又不能行船。外地人来到这里，由于高山反应，就像生了场病似的，还难得看到几只黑颈鹤。草海的情况刚好相反。她就靠在县城边上，人们只要步行十几分钟就可以看到黑颈鹤，而且数量集中，既有２～４只的家族群，也有３０～１００只的同种集群，还有和灰鹤、斑头雁、赤麻鸭、白琵鹭等集成多种类的混合群。甚至，黑颈鹤还和猪、牛、羊、鸡、鸭等家禽家畜生活在一起。黑颈鹤也不怕人。当人们逐渐靠近的时候，别的鸟群纷纷逃逸，黑颈鹤总是最后起飞。所以我们观鸟可以不用望远镜，拍照可以不换长焦镜头。原因是草海的地理位置特殊，日照充分，水质清净，气候温凉，水草茂盛，鱼虾丰富，是黑颈鹤和其它鸟类越冬的理想环境。即使人们在这里逐步扩建城镇和开发经济，它们也历史地适应了这种自然生态和人工生态相混合的环境。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阿其博今年第一次来到草海，看到黑颈鹤这么多，这么亲近人，真是喜不自胜，连声称赞贵州人民保护得好，并答应捐助汽车，组织赞助观鸟，引进美国苹果来帮助威宁人民加强草海的建设。你看，黑颈鹤不能吃，不能用，不能卖钱，不也给威宁人民带来“经济效益”吗？所以应该

错 错 错 - 98 - 看到，草海这颗“高原明珠”，就因为有了黑颈鹤才身价百倍。如果我们把黑颈鹤保护好，人民将记住我们的功绩，威宁将成为世界的名城。

树，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不次于水，因为以森林为代表的植被，是保护草海大环境的战略问题。要永葆草海青春，必需绿化草海盆地。但恢复森林不像恢复水面那么快，我说话比较保守，即便政策对头，大家努力，也需要百年以上才能恢复到五十年代的森林水平。说这话不是为了泄气，而是希望引起大家重视，真正干。像过去那样，年年种树不见树，把历年来上报的绿化面积累积起来，恐怕覆盖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三百了。草海自然保护区现在归属环保部门，而不归属林业部门，但这两个部门的矛盾由来已久，因此草海的绿化就落实不了。可是大自然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拖拉和扯皮的时间，如果再不把这个“树”字写好，草海是保不住的，黑颈鹤也是保不住的。

人，这个问题比较多，比较复杂。这里不说“人和自然”、“事在人为”等大的方面，只具体谈两点：一是这一万三千多人的转产方向问题。我的意见是：除了发展湖区经济可以有控制地吸收一部分以外，应该尽可能地向湖外疏散，尽可能不与鸟争水、争地、争草、争鱼，尽可能不干扰鸟的栖息环境。威宁除草海以外，脱贫致富，振兴经济的优势还很多，威宁有丰富的矿藏，威宁的火腿可以与“金华火腿”齐名，威宁的药材有传统的市场，威宁的板栗、核桃、梨、苹果都很有特点，威宁的城镇企业只要关注环保，广开门路，出路还是很多的。再是旅游，从我了解所有开展旅游的自然保护区来看，真正处理好旅游和保护关系的还非常少，总是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像草海这样一个脆弱的生态系统，已经相当程度地感受到人们各种经济活动的冲击，如果再增加新的压力，譬如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往湖中扔瓶子、罐头，围观黑颈鹤等等，势必酿成难以设想的后果。我不反对旅游，完全封闭起来也不可能，但必须采取十分慎重的态度。

处理好上述四者的关系，关键是要明确一个指导思想。从草海的大环境来看，是一个湿地、森林、草地、农田、城镇等五种生态系统交织在一起的综合体。这五种生态系统又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是自然生态系统（湿地、森林和草地）；再是人工生态系统（农田和城镇）。 我们的战略目标应该是使这两种类型的生态系统相互协调，持续发展。而目前的实际情况是人为活动的频度和强度太大，已经超出了自然生态系统的负荷，特别是落后和愚昧的刀耕火种，坡耕到顶，滥伐森林，围湖造田，酷渔滥猎，超载放牧，城镇污染等等，已经导致自然生态系统濒于崩溃。因此，我们把草海划为自然保护区，其主要目的是保护自然生态系统，是减轻而不是加重对自然生态系统的冲击和压力。如果用这个指导思想来衡量，则以下的提法就不妥当了：“草海是威宁脱贫致富、振兴经济的优势”，“将草海的资源优势转化为威宁的经济优势”，“草海的优势是养鱼、养鹅、养鸭、水生植物利用和旅游”，“建议由草海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牵头，有关部门参加，成立草海资源开发公司”等等，很明显，这些提法和自然保护区的性质是相违拗的。这不是说这些经济活动不能搞，为了安置部分沿湖农民的生活，有控制地搞一些还是必要的。但这不是一个自然保护区的优势，草海的优势是黑颈鹤，是基因库，是典型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坐落在溶岩地区而又久经考验的高原淡水湖。从这个意义上进一步说，草海不仅是威宁人民和贵州人民的优势，也是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优势；草海不仅是我们一两代人的优势，也是子孙万代的优势。

草海的叮咛

向草海告别了

又是一个还没天亮的早晨，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浓重的雾气，鸟和大地还在酣睡。

错 错 错 - 99 - 我轻轻地说：“草海，我得走啦。” “再见！这几天辛苦了。”

“谢谢您告诉我们很多很多的事情，许多事情您还没有说完。”我真有点留恋：“有几个问题可以问吗？” “说吧。”

“您对综合开发草海怎么看？”

“千百年来，我知道人类对我就是两个字：索取！” “索取不对吗？”

“索取没有不对。草、树、虫、鱼、鸟、兽，一切生命都在索取；我也在索取，向大自然索取阳光、空气、水分、养料。索取是天经地义的，索取本身就是能量转换，自然进化的一种形式。但人类的索取和其它生物不一样。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人类都处于绝对优势，似乎处于主宰的地位，因此你们过于自信，过于自负，过于自用。有时候，你们的索取是异想天开的。放干一个存在了千百年的湖泊，任何一种狂妄的生灵都不会这样想，而人类却这样做了。”

“我们已经认错了，正在恢复水面。” “但你们并不知道错在哪里。再放干草海大概不会了，但类似的蠢事你们还会干的。”（注：预言家的口气不幸而言中，11年以后，1998年3月13日的《南方周末》以半版的篇幅报道：草海的周围没有铅锌矿，却大肆发展土法炼锌，每年向大气排放上万吨粉尘和近万吨二氧化硫气体，严重威胁着草海的所有生命，也包括附近的居民。） “现在大家都重视自然保护了，”我继续辩解说：“而且正在讨论‘活保护’和‘死保护’、‘积极保护’和‘消极保护’、‘有效保护’和‘无效保护’之类的问题，正想听听您的意见呢。”(这里有一点背景情况，为了少占读者的时间，就不细说了。主要是环保部门和林业部门都为争夺这个自然保护区的管辖权而互相指责对方。) 草海叹息了一声，深沉地说：“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你们说的和做的常常不是一个意思。所以我不关心你们怎么说，只关心你们怎么做。人类最有智慧，最有能量，但你们终究是自然界的一员。自然界是个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有机整体，自然历史的发展，就是自然的现实；自然现实的发展，就是自然的未来，不存在谁统治谁、谁来改变历史进程的问题。人类啊，你们不能依强仗势，唯我独尊，恣意妄为，不顾一切。昨天你们把湖水放干，把森林毁掉，把虎豹杀绝，谁知道明天你们又将干些什么呢？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饮鸩止渴’的索取方式，必然会在毁灭一切之中毁灭自己。你们没有天敌，你们的天敌将是你们自己。所以我劝人类要改变观念，承认自己是自然界的一员，不管你们多么强大和聪明，也不是大自然的主宰，更不是大自然的神经中枢。如果你们真的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刚好相反，你们成了大自然的肿瘤。所以你们要知道天高地厚，要谦虚谨慎，要向大自然学习，要学会和自然界和睦共处，共同进步。只有这样，自然界才会最好地永恒地向你们奉献一切„„”

草海像一位伟大、宽怀、慈爱和谆谆善导的母亲。我虔诚地、慌悚地、期待地听着，听着„„。恨我太愚昧，太无知，还有许多话没有记住，许多话没有听懂。

【151页倒数10行：“草海的优势是黑颈鹤”。】

吴国盛评点：

错 错 错 - 100 - 决策者的愚蠢首先表现在不理解“生态优势”的深刻意义，他们不懂得生态财富是至高无上的顶级财富：我们不经意丢失的被我们视为无用的东西，往往都是“价值连城”但却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宝贝。需要首先对他们进行“生态启蒙”，当然，需要生态启蒙的不只是他们，而是我们整个时代。现代性统治下的近500年的世界历史，是一部“生态智慧”的遗忘史

【152页最后一段：“草海像一位伟大、宽怀、慈爱和谆谆善导的母亲。我虔诚地、慌悚地、期待地听着，听着„„。恨我太愚昧，太无知，还有许多话没有记住，许多话没有听懂。”】

杨方义（云南大学绿色营营员）评点：

读《草海对我说》，记忆最深刻的是这句从心底发出的声音。自然是母亲，面对母亲我们该怎样做，这让每一人深思。

马霞女士说的：用心去体会自然，用心去和自然交流，一直是我们从绿色营里走出来的学生所铭记的。在云南大学绿色营成立时，我们确定的主题是：“问候黑颈鹤”。唐老师和马霞用自己的心感化了我们，相信会有更多的人以自然为母亲，去亲近自然，去聆听自然的声音。

【152页倒数7行：“我劝人类要改变观念，承认自己是自然界的一员，不管你们多么强大和聪明，也不是大自然的主宰，更不是大自然的神经中枢。如果你们真的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刚好相反，你们成了大自然的肿瘤。”】

赵 歆评点：

癌细胞是如此这般：

最初，它是个普通细胞，正常生活，正常繁殖。忽然受到外界的某种刺激，它不满现状了：为什么我长得这么小？为什么我吸取的营养不能超过别的细胞？我什么我不能与众不同，为什么我不能统治所在的器官？他忘乎所以，它跃跃欲试，它锋芒毕露，它要主宰一切！开始，它只是对母体说：“妈妈，我饿，我想长得更大，您的养分源源不断，多给我点。”宽容的母体不会拒绝自己的孩子，就任凭它贪婪地吸吮养汁，疯狂地扩长和繁衍，而且把自己的后代伪装成亲戚的模样来骗取母体的爱，竟至逐个地挤垮了身边的兄弟姐妹。终于有一天，房子被挤成硬块，大家都住不下了，它对母体说：“妈妈，有那么多的江河通往亲戚家，让我们外出旅行吧！”于是，它们通过淋巴、血液流窜全身，随处驻营，随处扩张。所到之处的兄弟姐妹是多么好骗啊，一看它们的模样就毫无戒备地敞开了大门。于是那狂暴的一幕，变本加厉地重现、再重现„„

一天早上，癌细胞猛然发现，负责供氧的姐姐走不动了，专管排污的大哥已被踢出家门，供应能源的弟弟也累死在岗位上„„放眼望去，剩下的全是继承了自己智慧和能量的同类，“征服——利用——改造”，是绝不含糊的共同信条，一个比一个凶悍霸道，一个比一个剑拔弩张，自己也在横冲直撞中被挤压得发慌，无处脱逃。它感到末日到了，失声喊道：“妈妈，救救我！”奄奄一息的母体用尽最后的气力，无奈地说了一句：“你呀，聪明反被聪明误！”

【151—152页：“草海的叮咛”】

错 错 错 - 101 - 唐惕阳（诗人 广州市电话局前总工程师）评点

草海细语，如倾如诉，撼人心扉。真想插个嘴，说三道四一番，甚至还想拟极左姿态，以大批判的形式，批驳一轮，作反谑之篇以抒发心中之慨叹。

尹 贤评点

今古神交，天人眷恋。教诲谆谆，更新观念。竭泽而渔，天怒人怨；天人共泰，自然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