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在地板上转了半圈,用力拽着脖子两边的菩提子。绳子 口敞开的房间里,即将刷上白色的涂料。他睁开眼看到 今天窗外的白色,看到一只青灰的鸽子从对面的楼顶 掉了下去,很快打开翅膀,向低处飞走。在它飞走之前, 他看到它亮出了翅膀底下的白色。他想,这只鸽子身上 的白色,是浮尘气候对它的毛色的补充。 他吃过一碗方便面,走到阳台上,来回踱步。他点 了一支烟,坐在阳台上的木椅里。阳台玻璃远处是山, 断了,菩提子撒在地板上。她跳起来,取下他脖子上的 半串,看到他领子和衣襟中又掉出几颗。她给断了的绳 子打结,找来一个药瓶,开始捡地板上的菩提子,东一 颗,西一颗。他跑开时身上又掉下一颗。她叫他过来,仔 细检查他的衣服,请他帮忙捡沙发底下的。她和他趴在 地板上,睁大眼睛往沙发底下望。她让他拿来小竹竿, 拨出了几颗掉得很远的菩提子。 她坐在沙发上数菩提子,先数打了结的半串,数了 四遍,得出固定的数目。又数药瓶里的,数了六遍,得出 固定的数目。她把两者相加,减去一百零八,发现还差 七颗。她把半串菩提子放进抽屉,把药瓶放在窗台上, 嘱咐他不要动,请他一起再找找没找到的。他找了一会 儿,跑开去玩,她从地板上站起来,对自己说,它们会自 己出来的。 暮色已经越来越深,他望向窗外,发现山顶的边缘已经 难以辨认。他凝视着,勉强找出一条山脊线,看到它还 是他日日熟悉的形状。他伸出没夹烟的左手,拿过窗台 上的烟灰缸,把烟头摁灭在里面。他把烟头散开的火星 一一压灭,又旋转烟头,把烟头上的火星仔细压灭。他 把烟灰缸放回窗台,望了一眼窗外,他看到左侧楼上有 一扇窗口亮起灯,白色的,感觉发冷的目光灯。他想象 着日光灯下的人因为寒冷而打出一个冷战,模仿似地 收缩肩背,轻微地抖动肩背。他下意识地把右手伸进裤 睁开眼,看到窗外的白色,隔着窗纱,隔着窗户外 面的双层玻璃,不知道那是晴天还是阴天。前天看到晴 天,昨天看到一场雪。今天睁开眼,还是白色。晴雪在变 兜,摸到手机,掏出来举i!III前,看上面的时间。他打开 菜单,进入信息箱,进入收件箱,向下移动,打开第三条 换,每一天都是白色,每一天都无法知道窗外是晴天还 是阴天。每一天他都睁开眼,每一天他都看到这白色。 手机公司的铁塔插在空中。电视台楼顶的玻璃没有反 短信,又读了一遍。他确认了短信里提到的时问,然后 连续按动退出键,直到手机出现屏保状态。 他穿上外套,换下拖鞋,关了灯。他打开木头房门, 打开防盗门走到门外,转身把防盗门虚掩到门框。他掀 起外套下摆,右手在皮带上摸索钥匙包,突然他的手慌 乱地移动起来。他换了一只手,在皮带另一边摸索着, 手臂触电似的一动一动。他换回右手,拍了一下屁股上 光。地球在转动,但是反光消失了,看不到季节有什么 变化。 睁开眼,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是这所房间,窗 户上的亮光依然是白色,这一天它更亮,原因只是窗纱 不在窗户上。他坐起来,看到对面的楼出现在窗口。有 一的口袋,停止动作,他停止的时间很短,只有一秒,或者 不到一秒。他把手伸进刚才拍过的口袋,掏出了一个黑 色皮革的钥匙包。门外的声控灯此时灭了,他轻轻跺了 下右脚,打开钥匙包。他就着灯光,拣出一枚钥匙,插入 门侧的锁孔,顺手把门合严在门框里,转动钥匙。 他走出电梯,走出单元门,穿过小区来到街上,站 在人行道上,左右张望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 扇窗口开着,黑色的方框在白色瓷砖的墙面上,一些 雪片从中划过。在下雪。虽然冬天已经结束,但这里还 是冬天。这不是隐喻,只是冬天延长,侵入了春天的月 份。暖冬消失了吗,好像没有,消失的只是春天。赞美春 天,赞美春天的沙尘暴。赞美消失吗?沙尘暴延长了,发 散了,成为白色的浮尘。玻璃对面白色瓷砖的墙体上, 黑色的方框是打开的窗户,窗户里的人也是白色的。 那是一男一女两位粉刷工人,他们戴着口罩,他们 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他把烟盒放回口袋,在同一只 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用右手拇指搓动滑轮。滑轮底部溅 出一些微小的火花,火花并没有点燃气孔中涌出的气 体,他继续搓,两次,三次,四次,每一次都有气体喷出, 他开始听到气体通过气孔时轻微的哧声。他放弃了打 火,左手从嘴上拿下烟,向左转身,抬眼看了看街道前 戴着深蓝色的帽子,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劳动服,他们的 衣帽上都是白色的石灰和涂料。那个男的俯身在敞开 的窗口,望着他拿在手中的两只手套。那个女的在右边 的墙一L忙碌着,她在把墙上的白石灰刮下来。他们在窗 舔2 …期… 期 方,迈开脚步向最近的一盏路灯走去。他停在路灯旁 了自己,不能,那样很浪费,况且这天气也没到冷得要 扔掉烟的时候。 一边,借着橙色的光线,用拇指指甲调整打火机上的小旋 钮,搓动滑轮,打火机喷出了令人安慰的橘红色的小火 苗。他点着烟,经过路灯,一直往前走去,他看到路灯的 光影中,人行道的彩色地砖上积着一块一块的黑色冰 辆班车变换着车前的两盏大灯灯光,慢慢驶入 出入车道,凹凸不平的临时车道使整个车身上下起伏, 左右摇晃。他侧头避开车前大灯晃眼的灯光,迎着班车 体,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些冰面被行人的鞋掌打磨 得十分光滑,反射着不规则的光痕,像在提醒他小心跌 倒。每到冰面,他就小心地迈着脚步,这使他走路的姿 势略微显得奇怪,但他行走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他走到街道尽头,向右拐,进入另一条街道。这条不 长的街,是一条没有路灯的斜坡,他低着头注视着路面, 不快不慢地走着。有几家店铺还没有关门,透出的灯光 使街上显得不那么黑,每当看到比别处更黑的路面,他 就放慢脚步,或者绕到没有冰的路面,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看着它缓缓从眼前驶过,进入停车 场。当车身斜在停车场中间,班车突然刹车,戛然而停, 排气管顿时传来松懈的排气声,像一个泄气的巨人在 叹息。车内亮起了灯光,他走近班车,观察窗口,注意下 车后绕过车身出现在车尾的乘客。他看着中年男人、男 青年、中年妇女携带着他们的随身物品经过身旁,往临 时出入车道走去。不多的乘客很快下完了,班车熄掉车 厢内的灯,重新发动起来,慢慢向着北侧的围墙倒退 着,跟原来停放的几辆空班车靠成一排,重新刹停叹 息,熄灭车前大灯。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听到 司机和司助提高嗓门,互相招呼着,嘭嘭地关上左右车 门,应该是锁好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到地上灯光的弧线内,向北 他走到斜坡尽头,拐向左侧,向前走了_一十米,来 到车站大门。车站一直在施工,大门敞开着,似乎没有 门扇。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大门口的临时车道内光 线昏暗,只有远处平房临时售票处的房檐下有一片光 亮,那是一盏罩着灯罩的白炽灯泡,照着售票处侧面白 色石灰粉刷的墙壁。他穿过光线昏暗的 入车道,慢慢 走三步,转身,向南走四步,再转身向北走半步,返回开 始的位置。他想起这个位置不是他刚来时站过的位置, 他在地上搜寻,左右移动着脚步。参照弧线和白墙,他 大致找到了那个位置,左右看看,又向东迈出一步,最 走近那面灯光照亮的白色石灰墙,但他的目光并没有 注视着那面白墙,而是继续注意着脚下的路面,同时向 逐步出现在他眼前的停车场张望。当整座黑暗的停车 场出现在眼前,他发现场内没有一辆亮着灯光的班车, 终确信这就是他刚来时发现弧线的那个位置。他以这 个位置为原点,开始向随意的方向来回踱步,偶尔在光 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几辆靠北侧围墙停放的大巴一 动不动,被夜色覆盖。他放慢了脚步,慢慢靠近白墙,停 住,转身望向出入车道,车道的空洞还是一片漆黑,没 有人进入,也没有车进入。他低下头,发现他刚好站在 地上弧形灯光的内侧。不用扭头望向灯泡,他很快明白 那条弧线,就是灯罩边缘的投影。 线更亮的地方停下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他踱步,停步看时间,前后看了j三次,每次问隔大 约六、七分钟。又一辆班车暗着车前的大灯进入车站漆 黑的车道,他盯着驶入停车场的车,看到它转动车身, 在与北侧围墙垂直时突然停住。这样是不是更便于乘 客下车呢,他正要回答自己,看到一个穿红色棉衣的年 他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抖动烟盒,直到开口处露出 一轻女人,她已经绕过车身从他面前经过。他迎上去,打 量着那个红衣女人,但是女人并不停步,看了他一眼, 只香烟的过滤嘴。他用食指和中指捏住,抽出烟,打 着火机,吸一口,把烟盒交回拿着打火机的右手,再把 径直向出入车道走去。他刚想叫一个名字,可她很快就 进入了那条临时车道的黑暗里,他的辨认一下子变得 难以为继,一个名字在他的唇齿问嚅嗫成模糊不清的 音节。 右手插入口袋。他用食指在口袋拨弄着打火机,让它摩 擦着烟盒表面的塑料纸,感到右手不再那么冷了。同 时,他感到他的左手越来越冷,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 间夹着刚点燃的烟,他不能把左手直接插入外套的左 侧口袋。如果把烟扔掉呢,他在脑子里问,他随即回答 他向班车走过去,望着车窗灯光里的人影,扫视着 经过他身边和即将经过他身边的人。他看到一个人影 短篇小说 在他的右前方,他不知这个人何时下车站到这里。那人 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在墨黑的 夜色里。很难从衣服的颜色判断出这个人的性别,他慢 慢走近,身体略微前倾着,以便让开身后的灯光,以便 集中视力看清对方。他试探着叫了一个名字,这时他已 经接近了对方,相距大约一米五。他看清楚了对方的性 别,没错,她是个年轻女人,他再叫那个名字,她转过身 去,弯了一下腰。由于她转身背朝他,他突然怀疑是不 是搞错了,挺起身向其他乘客经过的方向紧张扫视。不 手,打开了出租车的后门。他和她继续往前走,他说,前 面会有车的,咱们不急,你饿吗。她说,车上有点累,感 不到饿,走走也好。他和她走到转弯的斜坡上,看到街 边的积冰顺着斜坡往下延伸,他对她说,小心,这里很 滑,今天怎么没车啊。他的话音刚落,她脚下突然一滑, 趔趄之际,她闪电般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右胳膊。他轻 声惊叫,小心。他稳住被她抓住的胳膊,同时站稳自己 的身体,伸出左手,扶住她的右肘。他和她面对面搀扶 在一起,等脚下稳定了,他说,我们到人行道上去,那里 冰少。他和她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安全的落脚点,慢慢 迈步。 多的乘客稀疏地经过他,没有他要等的人,他转向她, 又叫了一声那个名字,声音明显高于前两次。她转回身 来应答一声,望着他腼腆地笑笑。他说,来了啊。她说, 嗯。他站到她身边,停顿一下,对她说,我正在找你呢。 她说,嗯。他说,我还以为不是你,你转过身做什么,是 在躲我吗。她说,我在点烟。她向他晃了晃左手,他看到 她的蜷曲手掌中藏着一支烟。他说,现在别抽了,咱们 走到人行道,他和她分开手,并排往下走。一辆出 租车迎面开来,他挥着胳膊,用手腕转圈,示意司机将 车调头。他和她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出租车调转车头, 停在街上。他和她小心踩着街边的冰,经过两三步,来 到车边。他打开后车门,对她说,我先上。不等她回答, 便弯腰坐进后排车座,又抬起身子挪到里边。她按着包 钻进车门,坐到他旁边,他对司机说了一家餐馆的名 字,出租车向前驶去,很快到了前面路口。路口亮着红 走吧。她说,嗯。他和她一起向车站大门走去,走了两三 步,他突然停住,问她,你的包呢。她说,在呢。她转过左 侧的身体,给他看背在左肩上的包。他看到她的包,一 只深色的又大又扁的口袋。他说,哦,我还以为你忘在 车上了。她笑了一下说,不会。他和她走进临时车道的 黑洞中,他想起刚才从这里走掉的红衣女人,对她说, 灯,车停了下来,等待绿灯,她左右望着车窗外,忽然小 声对他说,哎,看。她用手指着她那侧的车窗,他望过 去,看到刚才那个红衣女人快步走在街上,无视红灯的 刚才下车时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我以为是你,看了她 半天,差点向她喊出你的名字。她说,我也看到那个人 了,在车上。她的语气带着笑意,他笑了笑,问她,车上 人不多?她说,路上下了不少,本来就没坐满。他又问, 车走得很慢吧。她说,是啊,天黑,有些路上还有雪。他 存在,大步穿过十字路口。他对她说,对,就是她,像不 像你。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过了红灯,出租车继续往前 行驶,他问她,你冷吗。她抬起左手,手势含糊地向他示 意她手上冷或暖。车内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她袖口露 出的四个手指。略微犹豫一下,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 说,嗯,慢点安全。 他和她走出车站大门,来到街边,他向街道两头张 望,夜晚的街道空空荡荡亮着路灯,没有出租车。为了 能被出租司机及时看见,他和她没有走他来时的人行 道,而是踩着街边的积冰往回去的方向走。踏上积冰 时,他对她说,小心冰滑,别摔着。她说,嗯。他和她在冰 上慢慢挪动脚步,他不时望着前面的街口,又转过身望 着后面。他第四次转身回望时,看到一辆出租车正在驶 来。他对她说,车来了。他转身迎着车,伸出手臂,挥动 着。出租车却提前停在了车站门前,一个刚走出大门的 乘客拦到了车,他看着那个穿灰色外套的人,弯腰伸 指,轻轻用力捏了捏,对她说,这么凉。他把她的手拉到 自己的膝盖上,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手背,对她说,你 穿得太薄了。她说,没有,我穿了毛衣,再加上这件外 套,挺多的。他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移开视线,打量着她 的深色外套。他说,你的外套太薄了。她用右手牵了牵 左边袖子的肘弯部,看着他说,这外套看上去挺薄,其 实挺暖和的。 出租车停在飞球广场,他给司机付钱,她打开车 门,她和他一起下车,一起向广场旁边的一家餐馆走 去。餐馆二楼的包间里,他和她面对面坐在白色发冷的 日光灯下,她把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服务员进来准 弘2 …期…7 期 备记菜。他问她,除了手抓羊肉,还想吃什么。她说 土 豆片,土豆片就行。他对服务员说,来一斤羊肉,一份土 豆片和肉末粉条,再来一碗面,小碗。她问他,你不吃面 他和她走进房间的卧室里,他打开天花板上的吸 顶灯,又打开床头的灯。与门相对的窗户上,窗帘紧闭 着,夜里有暖气还没停,房间有一点温度。卧室里只有 两张并列的单人床,一个床头桌,桌上只有一个烟灰 缸。靠窗的床尾放着一个书桌,上面是一台电脑。他在 床头桌上放下两桶黄米酒,是三斤装的塑料桶,放下一 叠纸杯,放下烟和打火机。酒和纸杯,是她和他刚才在 楼下商店买到的。店老板说没有黄酒,只有黄米酒。他 对她说,黄酒怎么变成黄米酒了,真是奇怪。他和她分 吗。他说,我在工作室吃过了,现在只陪你吃点肉和菜。 他问她,要不要喝点酒。她说,喝点吧,这么冷。他叫住 正要离去的服务员,对他说,再来一壶黄酒。服务员把 黄酒补写在点菜单上,离开包间。过了片刻,服务员拿 来一只暖瓶和两只小碗,放到桌上。他对她说,酒倒上 得挺快。服务员拿掉暖瓶塞子,在两只小碗里分别斟满 黄酒。他端起一只酒碗放到她面前,把另一只挪到自己 别坐在桌子两侧的床边,她打开包,取出手机、两包烟、 打火机,一起放在桌上,又取出两包纸巾,放在桌面靠 墙的地方。她把包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对她说,这 前面。黄酒是烧开的,酒面上的水蒸汽飘渺盘旋,不断 散去,重又发生。趁酒的热量还没渗透碗壁,他双手端 起酒碗,伸到对面她的碗前,对她说,先喝一口,来,干 杯。她端起酒碗,迎着他的酒碗轻轻碰一下,低头准备 喝酒。他说,小心烫。她闻言把酒碗放回桌上,他吹了一 口酒面,吸一口.咂咂嘴巴,对她说,很烫,晾一会儿再 儿没办法热黄酒,喝凉的可以吗?她说,可以啊,随便喝 点。她从烟盒取出一支烟,拿过打火机,靠着床头的被 子侧躺在床上,点燃烟。他打开酒桶的盖子,拿过纸杯, 抽出重叠的两个,慢慢倒人半杯黄酒,又在另一个纸杯 (同样是两个重叠的)倒入半杯。他把酒桶举到眼前,看 喝。他取下暖瓶的木塞,倒放在桌旁,掏出烟盒和打火 机。他抽出一支烟递给她,她伸出手接住,说,谢谢。他 调顺打火机,伸直胳膊准备为她点火。她摇摇手说,不 着商标上的字。不加热饮用口感更加,他读出这样一 句,看着她解嘲似地说,嗬,不加热还更佳。她对他说, 你把灯关了吧,太亮了,刺眼。他把酒桶放回桌上,走到 门边,关了吸顶灯。 他坐回桌边,拿起一杯酒,弯腰递到她身前。她坐 起身,小心接过纸杯。他拿起另一杯酒,向她的纸杯伸 过去,对她说,干杯。她说,干杯。她用纸杯碰了一下他 用,我自己来。她从旁边椅子拿过包,取出烟和火机放 在桌上,把包放回空椅子。她拿起自己的火机,点燃了 烟,他看到她的火机是电子点火的。他拿起桌边的烟灰 缸,放在中间靠近她的那边。 把烟头摁灭在烟缸里,她把双手的拇指和中指指 尖,轻轻放在酒碗边沿,开始喝酒。她对他说,你也喝 的,喝下一大口,把纸杯放回桌上,又半躺下抽一口烟, 长呼一口气。她坐起身脱下外套,面向他侧身枕在床头 的被子上,把外套盖在身上。他说,累了吧,坐车就是很 累。她说,有点困,最近身体老不舒服,老失眠。他说,怎 么会失眠。她说,我也不知道,稍微有响动就睡不着。他 说,你感冒了吗,感冒又坐车,身体受不了。她说,没感 呀。他说嗯,手却没有动,目光停在她苍白修长的手指 上。她好像意识到他在看她的手,端起酒碗又喝了一 日,对他说,酒已经不烫了。他端起酒碗,又跟她碰一 下,对她说,欢迎你来。他很快喝完一碗,服务员端菜进 来时,他正在对她说,你慢慢喝,待会儿多吃点。他移开 桌上的烟灰缸和暖瓶,顺手给自己斟满了第二碗酒。他 陪着她吃,她只吃了一块肉,几口菜,小半碗面,点燃一 冒,没关系。他说,你把鞋脱了吧,把脚平放到床上,这 样舒服些。她说,不脱了,就这样躺一会,说会儿话吧。 他说,好的,说话吧。她望着他,低下眼睛抽烟,没有说 支烟,抽了起来。他细嚼慢咽着一块羊肉,对她说,再吃 点,抽完烟再吃点。她说,我吃饱了,不能再吃了,要减 话。他站起来,拿起纸杯递给她说,你躺着喝吧,别呛 着。她抬了抬身子,接过纸杯说,你也喝。他说,我怕这 两桶酒不够,你随便喝,难受的话就别喝了。她喝了一 口,侧转身体把纸杯放在桌上。她的小腿和脚难受地耷 拉在床边,他说,你还是把鞋脱了,舒服地躺一会儿。她 肥。他说,你肥吗,我看你怎么不肥。她冲他笑笑,弹掉 一点烟灰,继续抽烟。他细嚼慢咽地吃着,抬头看她喝 了酒后微红的脸庞,他看到她望向他的眼睛,似乎闪过 一丝失望 短篇小说 坐起身来,有点怨气地说,我这鞋是靴子,不好脱。她弯 腰拉起裤腿,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想着如何把它快捷 地脱下。他这才看到她脚上的鞋子是一双靴子,靴子的 高腰都藏在裤腿底下。他对她说,你这么瘦呀,靴子能 穿在牛仔裤里。 后面的亮光。他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他 听到她说,下雪了。 冬天进入冬至,中午照进窗户的阳光成为最长的 阳光,但这阳光最长的一天很快过去了,窗内的阳光又 在一天一天变短。冬天还是很深很长,阳光一会儿就变 他和她抽完了两个半盒的烟,她平躺在床上,伸手 斜,又斜又短,很快就消失。中午她躺在沙发上晒太阳, 拿过桌上一包整盒的烟,打开递给他一支。她说,你抽, 看书,打盹。一天一天,她在茶几脚边,鞋子旁边,沙发 这烟怎么样。他用她的电子火机打火点烟,吸了一口 底下,发现一颗一颗菩提子。每次发现她都在计数,还 说,这烟淡啊,抽了没痰吧。她说,我觉得这烟好抽。一 差六颗,还差五颗,差四颗。她把找到的菩提子,放进窗 桶黄酒喝完了,他把空桶放到书桌底下,拧开另一桶的 台的药瓶里。 塑料盖。他说,这种酒度数很低,要喝很多才会有点醉 腊月很快就到了,一天醒来,窗户上已经有了亮 的感觉。他拿过她的纸杯,准备给她斟酒。她说,我不想 光,她听到他从旁边掉到了床下。她跳下床把他抱同床 喝了,你喝吧。 上,他说,谢谢你救我。她说,不用谢。马超来了,她给他 她头枕着被子,转过身体面向墙壁,背朝他侧躺着。 穿好衣服,带他到客厅,他看着沙发上的马超,叫他马 他点上又一支烟,望着她身躯挺直的背影,沉默地抽着。 超,马超。马超把他抱过去,母亲走出来,与马超打招 他在等待她的动静,或者他不想打扰她的休息。她的背 呼。母亲对她说,我找到了那颗菩提子,我从客厅沙发 影在床上静止不动,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底下扫出来了。母亲把一颗菩提子交给她,她放进药瓶 他仔细看着她后面的发型,看着她的肩、背、腰、臀和腿。 里,心想,这是最后一颗。马超说,楼下商厦的饰品店, 抽完一支烟,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口,小心翼翼地按灭 卖专用的细绳。 烟灰里的火星,按灭烟头周围细小的火星。他拿起纸杯, 她买来一条褐色的没有弹性的细绳,打开抽屉拿 悄悄喝了一口,尽量不弄出一点响动。他又看 T一眼她 出半串菩提子,在沙发上解开,一颗一颗取下红绳上的 的背影,走到对面床边,躺下去,把脸靠紧她的后颈。他 菩提子,用褐色绳串起来。她把断了的红绳放回抽屉, 从后面抱住她,她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问她,你睡着了? 从窗台上拿过药瓶打开,把菩提子倒在沙发上,继续一 她闭着眼说,没有。他抱紧她,用身体贴紧她的肩、背、 颗一颗串起来。她试了几次松紧程度,打好结,用打火 腰、臀和腿。他用左手轻轻地抚摸她毛衣里的肩,抚摸她 机点燃绳头,趁没有冷却轻轻捏住。 牛仔裤里的腿。他把手停在她的小腹,片刻后又开始抚 她坐在沙发上捻菩提子,一边数,数了四遍。一次 摸。她睁开眼说,你把灯关了,别开灯。 是一百零八颗,其余三次都是一百零九颗。她奇怪,怎 他起身去关床头灯,他看到小桌上她的打火机,把 么会多出一颗,地板上会长出菩提子吗。没有带菩提子 它移到靠近床头的地方。他看见她放下的两包纸巾,它 的人来过呀,也没有断过,除了这一串。她想起刚拿到 们静静地呆在桌面靠墙的地方。他拿起其中一包,放在 菩提子的那几天,她数过几次,确定是一百零八颗。怎 打火机旁边,关掉灯。他在黑暗中重新躺下,抱紧她,贴 么会多出一颗,她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少数了一颗,还 紧她的肩、背、腰、臀和腿。他抚摸着她腹部的毛衣,慢 是制做的人多数了一颗。她想起她回来的那天,对,那 慢把手移到胸前,抚摸她胸前的毛衣。她说,明天会下 已经是去年,她蹲在地板上,面前是她的包,拉链拉开 雪吗。她好像在做梦,梦到第二天上午,她转过身来,还 着,她从包里拿出菩提子递给她。 是这样侧躺着,只是换了方向。他像梦中一样站在窗户 旁边,她睁大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紧闭着的窗帘 责任编辑◎育邦 杜撰,1970年生于甘肃广河县,现居河州。祖籍宁夏隆德杜川村。 37